赵云昌攥了下手中的杯子,看着赵闻朝忽而走神的眼神。他不算迟钝,父皇的反应,母后的欲言又止,他似乎有些明晰了兄长这一步又一步远离皇权的目的。
他定定看了赵闻朝许久,半响,又开口说:“蜀中那边的事情还有些蹊跷,但年关将至,不宜再查,若是开春了有空,父皇应该还会派人前去。”
“火药的线理清楚了?”赵闻朝回过神,转头问到。
“蜀中这边的算不清楚,要真盘算清,江南道那边是要翻一翻。”
“那此刻是不宜再动。”赵闻朝支着头:“父皇那边的口风近日可松了些?”
自上次把他召过去后,这禁闭明显是松上不少,但皇帝没改口,赵闻朝不好公然做抗旨的事,但实际上皇帝对他四处打探消息的行径已经全然不怎么管,现下赵云昌也进出他这儿都没什么阻碍,那这禁闭怎么算个头。
“父皇一直没发话,但年总是要过的,母后一直说要见你,父皇总不至于除夕让你一个人在院子。”
赵闻朝笑笑,但笑意像是刚浮出水面又淡了下去。
“父皇的意思,开了春让你去封地上,北疆的事就不要插手了。”
“好。”赵闻朝点了点头,明白父母已经妥协了多少。
“希望明然早些回来啊,前些日子见到面,变化有些大,长高不少。”
顾一弘终于在年尾和穆子期离了刘驿,一同赶回北大营。
疾风三营现下管控着西南所有疫病爆发的城池,已经初步控制住了延伸,肃月城似乎刚过了最难的日子,患病人数已经在缩减些。
手下的兵他和李玉不在时全部交由褚夏和青鸟管理,有青鸟看着,自然不会有什么错处,他也放心。他和穆子期的轮值卫年给代了不少,褚夏也出了力,说到了除夕一定要他两举杯赔罪,顾一弘笑着称好。
京城没有给他的来信。
没有多意外,在他问青鸟的时候似乎就已经准备好了答案,可当真正知道后,似乎失落和自嘲还是没能压抑住。
青鸟看着他垂了眸子出神一会儿,不就就回了过来,抬眼看向别的地方:“三日后就是除夕了。”他眯起眸子笑起来,不再说别的话。
除夕一日就来了,赵闻朝的宫里的门清晨被拉开,人一波一波进来整理宫室,打扫内务。皇帝的随身太监来,给他送了几件年礼,算是皇帝给赵闻朝的赏。
赵闻朝刚接过赏,掸了掸刚跪在地上压着的那片衣服,
韶春上前递了帕子给二殿下。二殿下也有些日子没见到韶春,这几月韶春还在北望亭当值,此一时才回赵闻朝身侧,暂时挤走了旺福的位置。
二殿下见着皇帝的人走了,脸上的笑没留住一瞬就褪下了,迈步往宫外走,韶春紧着跟上。
宫宴还是与往日一般没什么意思,皇帝是不打算再管他,现下最红火的是三皇子,接二连三有人往赵云昌跟前凑,赵闻朝彻底不愿和他同路,往旁边一躲,也乐得清闲。
赵闻朝这一关数月瘦了不少,皇后扯着帕子见着他差点要落下眼泪来,半响还是叮嘱再叮嘱,江南路远,来年一开春他便要走,见面的机会也是少了。赵闻朝托着母亲的手臂,浮上笑意来说上几句玩笑话,皇后被他逗得又气又笑,伸手拍着他的背,却又酸涩地发现儿子是又窜高了些。
北疆除夕的年味是一夜之间燃烧起来的,除了仍然值守在新年巡防那班岗上的将士,其余人都能短暂地拥有一个祥和的夜晚。
顾一弘和穆子期记着上次的卫年和褚夏帮的忙,还没等他们提着酒杯去赔罪,债主就自己找上门了。卫年拎着一个酒坛砸到桌上,褚夏眼尖:“呦,这可是好酒,你真舍得?”
“先前家里藏的,后来搬家带不走太可惜,我拿了两坛子,剩下的都送给咱姐了。”说的是褚夏的姐姐。
“那我以后可有口福了。”
“想得美,姐卖还来不及,给你喝?!”
笑着闹过几句,卫年突然端着酒杯站起来:“明然,我敬你一杯。”
顾一弘有些讶然,却被穆子期给提拉着站了起来,手上塞了杯酒。卫年把酒杯往他手上那杯一撞,力道重得然顾一弘怀疑他已经喝醉了。
“我特别感谢,司南城那件事情是你主理的。”说完这句,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怎么也想不出来了,几次尝试张口失败后,他干脆仰着头干掉了一杯。
顾一弘站在那,也把那杯酒仰头咽下肚,扬了扬手中的空酒杯,冲他笑笑。
“这一杯已经够了。”褚夏和青鸟同时想。
顾一弘的酒量旁人不知,他们可是心知肚明。
但穆子期又开始了,举了杯子又说:“上次在刘驿辛苦明然代我一班,不然你也不会被牵扯进去。”
“穆兄的班不好代啊。”顾一弘眼角含着潋滟的笑意,又与穆子期对了一杯。
青鸟拽了下褚夏桌下的护腕,暗示他想点办法。
褚夏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想个什么理由把少主劝下桌,就见着顾一弘笑着望着他又举了一杯,仰头便干了下去。
褚夏给看傻了,只能杵在那也饮下一杯。
青鸟抿了抿唇,有些担心地望着顾明然。
“他似乎,是想把自己灌醉的。”
“好酒量啊!”卫年惊呼到。立刻和穆子期对了个眼神要灌顾一弘,平日里根本找不到机会饮酒,他们今日要拼个痛快。
顾一弘垂着眸笑笑,他是那种喝酒不上脸的人,但醉得很快,醉完后是接连不住的呕吐和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青鸟眼看着他们三个灌掉一壶下去,硬着头皮也找个由头站起身来:“少主,顾侯说有家信放到营中,您还没看呢,夫人正是掐着除夕写的,不好等明天再读的。”
褚夏在桌底下给她比了个佩服的手势,上前就要去扶顾一弘回营。
他也清楚自己是喝的过了头,顺从地站起身跟着走,青鸟也在后面跟着去了营帐。
剩下两人才品出些不对,卫年往那个方向探头:“是出了什么事吗?”
穆子期回头张望下,又把头别回来,也有些忐忑。
“我去看看吧。”卫年说。
青鸟跟着进了营帐,烫水泡了热帕子给顾一弘擦脸,褚夏去营外找解酒药,今夜北大营皆在同庆,解酒药也是备了不少。
顾一弘结过那帕子把头埋在热气里 ,褚夏端了解酒药来,唤了他一声。
顾一弘的脸被热起蒸出些血色,艳人的粉。
“青鸟,”他嗓子微微的哑:“京城可有来信?”
又问了一遍……顾一弘想……这下更显得像个醉鬼。
他觉得自己没醉,他现下脑子清楚得很,这是想耍个酒疯再问一句,也许呢,或许就在这短短几日,赵闻朝寄过来信来了。
青鸟站在那,手足无措地盯着他。
“好吧。”他垂了眸子,盯着地毯的花纹,那花纹绕得人头晕。
他抓起一旁桌上的解酒药,喝了下去。却又撑得十分不舒服,恍恍惚惚又生出要吐的感觉。
他抓过青鸟刚刚备过来的桶,干呕几下,却没吐出来什么。
“先出去吧。”他说。
他知道青鸟只是找个由头,母亲的信早上就看到了。他还是自觉清醒得很,自信能熬过这注定难熬的一晚,明早焕然一新地见人。
褚夏和青鸟是等顾一弘站起身摆了摆手装作无事,稳步走到内室去后,才退了出来。
褚夏得回宴上帮着顾一弘掩饰一二。青鸟暂且不用管那些应酬,转身离了营帐,没走上两步却遇上了在旁边徘徊着的卫年。
“卫将军?”青鸟看着他:“你不在宴上吗?”
“先前顾少将军走得急了些,可是有什么急事吗?”
“少主惦念着母亲与家中一双弟妹,家中来信,是急切了些,我代少主与两位将军告罪。”青鸟说话从来是滴水不漏的。
卫年和气地笑了笑,也知道自己是多问了。
“今夜除夕,不叨扰少将军,劳姑娘为我向少将军代声好。”卫年躬身向青鸟也行了一礼:“亦祝姑娘,新岁安乐。”
赵闻朝逃了宴,在宫中四处闲逛,身后只跟韶春一人,夜色已深,赵闻朝一身紫色蟒服近乎要隐匿在黑暗中,唯双目灼灼,夜里也透着光。
肖雅远远看见两人,也听着身旁侍女的指点知道了他是何人。
侍女是宫里指派给她指点礼仪的,问着她:“郡主,要不要上前见下二殿下。”
肖雅抬眼看了看那处,好生奇怪,这以文墨著称的卫国,也会有这样一位剑眉星目的公主。
“走吧。”肖雅念了一句,转身走了另一条路去。
新年伊始,边陲的时疫已告了一段落。肃月城今日解开封禁,四下凝滞的气氛都活泛起来了。
封闭已久的书堂门户大开,几个孩童欢快地从中蹦跳着出来。
肖恒凝视着外面看了许久,收回目光来。
管着善堂那些孩子们的是位发根攀上银白的夫人,也笑着注视着外面,回过头对肖恒说:“近些日子太感谢您了,善堂的开支请不起老师。您在的这些日子,教了孩子那么多,实在是没什么能感谢的。”
肖恒的笑像是在眼眶里积蓄住了:“若是以后还有需要,您来书堂找我,我平日也就做个整理文书的事,有的是清闲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