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设在穆府,穆家在京城也是门户兴旺的常青之户,若要论资排辈起来,穆家开国时的功绩可比顾家来得更显赫。
穆家的宅邸就是当年太祖皇帝亲自题下御笔给分的,离宫中不过一街之隔,可见一斑。
但近些日子京中消停得很,朝中皇帝脸色并不算好,官员都按耐着不敢在明面上折腾。
穆子期也只是在院里设了个小宴,请了相熟的几位友人。
顾一弘单独在屋中落了一桌,避开外人口舌。
赵闻朝在屋里与他待在一处。
屋里上了菜后,四下也不留人,有些冷清。屋外时不时传来一些交谈声,声音不大,可落在屋里也显得热闹了。
倒不是穆子期待客不周,但他对这阴晴不定的二殿下也是心里犯怵,再加上离别之时多灌了两口酒,此刻也有些头脑犯晕。于是只是开席前简短与顾一弘会了面而已。
顾一弘落了筷子,而赵闻朝像是根本没吃多少一样,早早候在一边。
顾一弘转头看着他,或许很少见到这个角度的赵闻朝,又或许是他们真的很久没见了。不知什么时候,他侧脸的线条像是被墨笔勾勒了一遍,上挑的眼角在不笑的时候确实让人心里打鼓。
眼下微微泛青在,像是没睡好的样子。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过了一会才察觉到顾一弘的目光,偏过头眼角又带出笑来。
顾一弘心中顿时泛起一股钝痛,像是涌了一股酸在胸膛。
“我先想清楚是什么感觉?”他脑中重复着昨日慕容儒说的那句,“现下是什么感觉呢?”他像是在仔细分辨着,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一时间竟然连个参考都找不出。
“赵闻朝。”
他很少很少很少叫这个名字,记忆里像是都搜寻不到,小些的时候跟在后面“哥哥哥哥”得叫,大了懂点礼数就叫“二殿下”了。有时候被赵闻朝逼着要亲近些就叫“子安”,大多是在无旁人的场合或是流于信纸上。
所以赵闻朝也被叫得怔愣了下。
“现在很累吗?”
顾一弘托着下巴撑在桌上,赵闻朝下意识以为他喝了酒,拎起顾一弘面前的杯子才想起来穆子期知道他有伤喝不了酒,屋里根本没上过。
“这么累值得吗?”
赵闻朝放了杯子在桌上,静下来盯着顾一弘的眼睛,明白他在问什么。但是顾一弘脸上那点绯红确实有些不太对劲。
他也只是留意到,而心里确是被这一句问乱了没来得及细想。
屋外的交谈声响了些,像是喝到了兴头上,于是屋内更加静了。
“我没觉得多累。”赵闻朝扯了扯嘴角,像是要缓和下气氛。
“我有点累。”
一句话原来真的能让人如坠冰窟,赵闻朝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这种滋味,牙关都要在初夏天里打颤了。
“看你这么累的话,我也很累。”顾一弘盯着他。
赵闻朝心里慌了一拍,想辩解说什么,却也只是张了张口。
“慕容儒说我不用那么急着走,说先等一等。”顾一弘偏开目光,也察觉自己今日胡话似乎说得格外得多:“我们等等看呢?”
“会等到什么吗?”赵闻朝终于意识到什么,探过身来,用手背轻轻扶抚了下他的额角,触手发烫。
“会有结果的。”顾一弘反应慢了一拍,没来得及躲就被贴了上来。
“明然,你在发高热。”赵闻朝蹙着眉说。
顾一弘松了松有些发酸的关节,一时间没有接收到这句话里的信息。
“去和穆子期道个别吧,我们得回府了。”
宴中离席似乎算不上讲礼数,但赵闻朝现下肯定是顾不上礼数了。穆子期听闻也急了些,赶客让顾一弘尽早回去休息。
“帮我回去给各位带句好。”顾一弘匆忙间,只留得下这句。
回府赵闻朝喊了太医来,但慕容儒肯定是更近一步。
“伤口有些脓水。”慕容儒说到,“前两日搬回来一路颠簸,今日又出门,这几日还是少动一些,干脆是卧床静养好了,不然还得遭罪。”
太医来后,按着赵闻朝的要求也看了遍,后被拉着商讨药方去了。
顾巧莲和顾炎钧在床边坐一排支着头。
“这两天不要出门了。”巧莲说:“我在家陪你好了。”
“我也可以。”
“不行,你早上去学堂上课,午后跟着沈家哥哥去跑马场去。”
顾一弘听着好笑:“炎钧什么时候去的跑马场?”
“几日前在京郊军营遇到了那位沈家哥哥,我撺掇他过去的,只是为了搭上句话,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晚上瘾了。”
“沈家小公子是吧,”顾一弘说:“哪有姑娘想你这样上赶着往上凑的。”
“那怎么了,我若不上前去,他怕连我是谁都记不住。”
“不过,你们什么时候去的京郊?”
“就前几日,学堂放假完的前一日,炎钧回来了,我在家无聊,听说二殿下要去京郊军营,那日跑马比赛,好不热闹,我就闹着跟过去了,炎钧也一起去的。”
赵闻朝回宫去了,走的时候还没放下蹙着的眉。很少能看到这个人不游刃有余的样子,近些日子仿佛还都是因为自己。
顾一弘还没来得及思索清楚现下的感受,一种刺痛忽而从太阳穴涌上来。
“二哥!”炎钧扑上来扶住他要往一旁倒的身子,巧莲飞快跑出门去寻慕容儒。
后面几日似乎就在屋里过了,顾一弘也是昏昏沉沉,一段接一段的清醒着。
赵闻朝或许来过,他只清晰地打过一次照面,后面似乎还听到过他与旁人的交谈声,数不清几次。
伤口的状态不太好,好几次他都是被慕容儒揭开包扎查看伤口时给疼醒的,但疼着疼着不知算是麻木还算是适应,又睡过去。
等烧退了已经是三日后的傍晚,天色都昏沉了,应该快到夜里。
睡了很久,已经没有困意了。四下有人照应着,见他醒了,上前询问,帮忙拿来了靠枕,待坐起身来,伺候了洗漱,架了张小桌案到床上,上了几道不伤人的小菜和加了点皮蛋的白粥。
巧莲和母亲来看了他时,夜色已经渐渐深了。
顾一弘被母女俩按着坐在床上不给动弹,聊了几句这几日的事,临了临了,母亲补了句:“你父亲要回来了。”
顾一弘愣了下,有些吃惊。
“北疆的事现下都安定了,皇帝恩准他回来述职探亲。”
“说是一周后到京城。”巧莲补了句。
“这周把身子养好些吧,过了这几日,我看你有少不了一顿折腾。”母亲唤人端了冰过的帕子,拿过来给他额角擦擦汗。
“安莲听了这事,也说要回来。说是姑爷正好有一批铺子在京城要打点,我看她也只是找个由头。”
“终于齐齐整整了。”巧莲头上的小辫随着头一摇一摇,“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