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兰被天兵粗鲁地扔进真君神殿，殿门咔哒一声落下大锁。

剑兰委屈巴巴，凭什么刘小天将携了三圣母和敖执律就跑，压根不管他的死活，害他立时被天兵抓住，押回了这里。

再一看，殿内康大哥、哮天犬等人一个不落，除了二爷和敖执律不在，竟是齐了。

康安裕亲自探查了一圈，发现小小真君神殿外镇守的天兵足有万余，纵使插翅也难逃。几人交换了各自有限的信息，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剑兰不甘心：“咱们这座神殿里，就没有暗道、密道之类，可以逃出去的吗？”

姚老四正一肚子窝囊气，给了剑兰后脑勺一巴掌，“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堂堂天神府邸，哪有那些东西。”

剑兰彻底绝望，一声不吭蹲到角落，紧紧抱住柔弱的自己。

小青闷声不响地坐了过来。

剑兰心不在焉地寒暄：“自打从天牢里出来，你就不爱说话了，恨二爷心狠吗？由你那可恶的侄儿迁怒于你。”

小青不满剑兰用“可恶”二字形容白姐姐的孩子，却也无可辩驳，只道：“我怎敢恨二爷，是仕林隐瞒身份在先，连我也骗过了。如今真君神殿落到这步境地，只怕仕林也参与其中，我身为他的姨母本就脱不了干系，二爷将我放出来，康大哥和你们也不曾苛待我，已是宽仁了。”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

“你是个好人。”剑兰点头，心死地道，“只可惜，为你敖姐姐错付了。”

“这是何意？”小青不解。

“你还不知道吧，我可是都听见了。”剑兰瞧向小青那张天真的脸，想笑，“咱们这位敖执律，并非被二爷当做替身。”

小青虚惊一场，还以为他要说敖姐姐也如仕林一般背叛了二爷，“怎么，你想说二爷对敖姐姐是真心的？我可不信，怎么偏就对敖姐姐动了心呢，难道不是因为敖姐姐也是龙族、也出身西海？如此这般，可都是你告诉我的！”

剑兰更想笑了，“没错啊，就是因为你敖姐姐也是龙族、也出身西海，所以她并非替身。”

小青横了剑兰一眼，“到底什么意思？”

剑兰瞥了瞥周遭，确认康安裕他们听不见这里的对话，这才往小青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贼兮兮地道：“你就没想过，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敖执律她……就是西海三公主本人？”

小青“噌”的一下躲远了三尺，惊恐地盯着剑兰。

剑兰赶紧又看了看康大哥那边，见无人发觉，稍稍松了口气，没好气地朝小青挪过去，低吼：“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吓我一跳！”

小青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的意思是，敖姐姐她就是二爷的……前妻？”

剑兰赶紧去堵小青的嘴，“别说得这么露骨好不好！”

小青不服：“不叫‘前妻’叫什么！老相好？”

“还不如‘前妻’呢！”剑兰想起自己的初衷，把话题扯回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一心牵挂的好姐姐压根没把你当朋友啊，她一直瞒着你，由着你误会，我看你是一腔真心错付了！”

小青懂了，剑兰这死鬼哪里是来找她聊天的，分明是来嘲讽她的，登时瞪圆一双蛇眼，扯住剑兰的衣领，“你胡说什么！敖姐姐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就如同我们现在，明知二爷是被诬陷的，却没人能去灵霄宝殿辩驳黑白，也是一样的身不由己！你不信她，我信！”

剑兰反抗的动作一滞，思忖着小青的话，渐渐泄了气，自伤自怜地喃喃：“是啊……我们现在，全都身不由己……”

-

天廷乱成一锅粥，敖无心管不了，径直回到西海，向父王母后报过平安、如实秉明原委，便即换上凡人装束，收敛法力真气，去打听杨戬的下落。

西海派出几队虾兵蟹将，也乔装成凡人模样，尽量低调地四散寻人。

按照先前商议的，敖无心从苏州往北找，杨婵往南找。刘沉香在紧急联络到孙悟空后，便被玉帝强令留在天廷“避嫌”，孙悟空嘴上只说不掺和天廷的勾当，到底暗中放出了几百个猴子猴孙，与各地猴子传信寻人。

凡间山河壮阔，要想不动用法力打听到一个人的下落，比大海捞针更难。

玉帝不敢做得更明显，没有明令阻挠这些人的小动作，大抵也不信他们能抢在十万天兵前头找到杨戬。

毕竟，杨戬他现今已经……

玉帝不急。

转眼过去三个月，敖无心已走完繁华扬州，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抵达了洪泽湖畔的淮安郡。

淮安河渠纵横，漕运往来，亦是人杰地灵。敖无心活了两千多年，从未如此刻一般彻底耐下性子做一件事，也许会在凡间走上许多年，看尽每一处景色。

这日，敖无心在一处茶肆歇脚，二楼只她一位客，从栏杆望出去，烟火人间繁华不尽，比之记忆中的灌江口更加富丽宜居。

倘若自己只是一介凡人，平平淡淡与所爱之人在一富庶之地携手一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街上人头攒动，他又会在哪儿呢……

若无大碍，怎会不知他们都在竭力寻找他，怎会不想方设法与她取得联系？

他……还活着吗？

还剩半壶温茶，敖无心已无心再饮，起身留了银钱。

店家忙赔笑问：“可是小店的茶不合客官心意？”

“茶是好茶，是我没了兴致。”

“莫不是——”店家却神情一肃，“——与‘那位’上仙有关？”

敖无心心头一突，脚步骤停，凛然的目光朝那店家射去。

店家被这凌厉眼神唬了一跳，表情愈发凝重：“果然有关不成？”

敖无心细细将这店家从头打量到脚，确是凡人无疑，强压下心头狂澜，试探：“你也知道‘那位’上仙？”

店家将手里的巾布一撂，“嗐”了一声，“谁还能不知道呢？造孽呀，真不知这样的日子几时是个头，这些时日，连棺材铺都多开张了两间，真是造孽呀！”

棺材铺？敖无心一头雾水。

但她不敢放过这些莫名其妙的线索，重新坐了回去，装作若无其事地引导：“也不知‘那位’上仙是个什么来头，居然这般！”

“可不是嘛！”店家陪着愁眉苦脸，“我家左右街坊，两个可招人疼的孩子，全没了！”

敖无心越听越困惑，心脏却一阵乱跳，嘴上依然道：“若知道‘那位’的来头就好了。”

店家欲言又止，左右一瞧，见并无旁人，这才上前两步，以手掩口，压低了嗓音：“客官竟没听说么？外面都在传呢，说是……千年的蜈蚣精啊！”

蜈、蜈蚣精？

敖无心：“……”

店家五官拧作一团：“不知是何机缘，让这位蜈蚣上仙从沉眠中苏醒了，日渐为祸人间，咱这周围有头脸的‘老神仙’都降不住。可怜我那幺娃儿，才五岁，万一哪天也被‘那位’上仙捉了去，我也活不下去喽！”

“那蜈蚣精在哪儿？”

敖无心虽深深失望，却也不打算袖手旁观。

“嘘！”店家露出畏惧之色，“可不敢这般大声，‘那位’上仙神通广大，谁家有鲜嫩可口的小娃娃都一清二楚，这些不敬的言语只怕也逃不过……”

“你只管说，妖怪在哪儿？”敖无心按住腰间短剑，一脸不耐地看向店家，眉宇间英气勃勃，已是势在必得。

店家看敖无心通身的气派果然不同凡俗，这才用极低的声音悄悄指了路，末了，还声明：“小的也只是道听途说，未曾亲身去过。”

见敖无心果真要去，店家又慌忙拦她，“客官，英雄！可不敢冲动啊，那可是千年的……‘上仙’，客官莫不是想去以身犯险吧？”

敖无心不同他废话，径直从二楼栏杆跳了出去，直奔此人指路的方向，店家还在身后哭爹喊娘地唤她，生怕她不知天高地厚白白丢了性命。

笑话，龙族岂会怕一条小小的虫吗？敖无心一面大步快行，一面噗嗤一笑。

笑着笑着，笑意便淡下去。回想起方才，自己的一言一行，像极了另一个人。

原来十分想念一个人的时候，连自己的一举一动里都会有他的影子。

起初，她真以为那店家口中的“上仙”会是杨戬。

循着茶肆东家指的路，敖无心一路找到了洪泽湖畔，湖中央有个古亭，据说有人看见蜈蚣精在亭子里现过身。

若没猜错的话，大约许多年前曾有神仙在此封印了一条千年蜈蚣精，近来不知怎么，封印松动，叫这妖怪又出来作乱。这原是常有之事。

它在地下，这便好说了，就算敖无心短暂使用法力，也不致被天兵察觉踪迹。

敖无心才要寻路往湖心亭去，便有一众当地人慌忙喊住了她，七嘴八舌地劝她不要靠近。

“今日一早，已有一个不要命的年轻人进了妖亭，到现在还没出来！”

“姑娘，一看你便是个艺高人胆大的修行之人，也万不要冒这个险啊！”

“多谢提醒。”

敖无心高冷抱拳，下一刻，她狡黠一笑，已纵身跃了出去，凭空踩着湖面，轻盈奔向妖亭。

龙族，遇水可如履平地。

在一众围观凡人的惊呼中，敖无心加快脚步，尽量避免动静过大引来天兵。

亭中一块方形木板微微翘起，果然有妖气从底下逸出来。

木板遮盖下的洞极深，七弯八绕，沿途竟有不少幼龄孩童的尸骨，观之骇然。敖无心攥紧了剑鞘，柳眉倒竖，加速向前探去。

深处传来打斗声。

敖无心脚步一顿，恍惚想起方才的确有谁说过，已有人进入这座妖亭之内。她当时浑没在意，以为只是有血性的凡人而已。但听一人一妖交手的动静颇有章法，绝非寻常凡人，况且寻常凡人也压根撑不了这么久。

该不会是天廷的人吧 ……敖无心打了退堂鼓，犹豫着要不要先静观其变。

“到这儿来——”

深处隐约传来男人的喝声，还有孩童的哭声。

等等。

这嗓音……

这嗓音！

敖无心通身一震，再也顾不得了，提剑往深处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