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二爷也像打晕婵妹那般,打晕我。”
敖无心张臂拦在杨戬身前,不肯让步。旁人的目光,她全顾不得了。
那些遥远的争吵、爱恨、对错,全都不重要了,她只要他活着。他这般的风采人物,实该活着。
“但以二爷如今的状况,有没有这个能耐打赢我,二爷心里清楚。若要去掉二爷身上的枷锁,必得到西天求佛祖相助,那便不知耗费多少时日,远水救不得近火了。”
“无心。”杨戬按住敖无心的双肩,尽量将语气放得和缓,“你已经自由了,你是西海三公主,你的日子本该无忧无虑,不该……”
早在仙官通传“西海三公主”而非“执律神”的时候,杨戬便知道,在自己坠落下界的时候,敖无心已得到赦免。
她该是自由的,不必折在这里,以卵击石。
敖无心却甩开杨戬的手,拒绝他的劝说,“二爷当知道,我身贵为西海龙族公主,素来任性。今日,我绝不许二爷去送死。二爷既没有良策传授,我便直接去了,二爷等我的战果便是。”
“无心!”
杨戬去抓敖无心的手臂,却哪里抓得住,敖无心手上运起十足法力,便反将杨戬擒住。
“二爷,”敖无心心疼得落下眼泪,“你现在连我都打不过,不要去送死,就顺了我的意吧!”
杨戬被敖无心反剪着,额边碎发垂落,遮住他的眸色。
“无心,”他嗓音黯哑,无限温柔,仿佛在哄一个小孩子,“我是司法天神,三界有难,义不容辞。”
敖无心的恼恨、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正要发狠将杨戬擒得更紧,忽听仙官上殿。
西湖地仙许仙和白素贞求见。
二人一上殿便即跪伏下拜,“小仙夫妇教子无方,特来请罪!”
许仕林瞬间泪如雨下。
终究还是……连累了父母。
二郎真君说得对,自己自恃聪明,却终究……只是个赌徒莽夫而已。
王母早已烦躁至极,灵蛇之棘手远超她的想象,大劫当前,哪有功夫见这些没用的地仙,不耐烦地吩咐:“有话直说,没话退下!”
白素贞便道:“小仙蠢笨,有一计献上,或可有用。”
王母微微抬眼:“何计?”
“制服‘灵蛇’之计。”
“玉帝”霍然起身,颤抖着手指向白素贞下令:“快!快说!”
白素贞便细细禀来。
这法术原也是蛇族上古时期传下来的秘术,上不得台面,连许仕林都不知晓。与换魂之术异曲同工,不过是使两人的魂魄同时依附在一人体内,共同操纵身体。
这方法倒是很适用于眼前困境,灵蛇的容器只能容一人进入,倘若能有两人共用一具身体,或许能增加一些胜率。
可是,两人共用一具身体,如若无法默契配合,反而不如一人灵活敏捷,倒成了催命之法,过犹不及。
再者,一人魂魄离体,附入他人身上,极耗精力,不可长久,必须速战速决。
法子不错,却不可行。
敖无心当即道:“让我来,请二郎真君附于我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龙族的公主,刚眉烈目。
“玉帝”眼中阴霾一扫而空,露出期待:“你们二位,当真能行吗?”
白素贞上前确认:“二位可有信心心意相通、合二为一?”
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就算事关二人清誉,白素贞也务必当场直言问清。
杨戬与敖无心同时看向对方。
他将进入她的身体,依附于她,与她共享自己的灵魂——两人相视弯唇——必能做到。
白素贞点头:“既如此,二位请吧,小仙将以自己为媒,联通二位的魂魄。”
许仕林骇然色变,“娘,可是这样你会损耗、甚至耗尽修为!”
“孽障!”白素贞肃然呵斥,“你犯下滔天大罪,还不跪下听候陛下娘娘发落!”
许仙与白素贞席地盘坐,双掌相对,形成法力流转的闭环。二人缓缓升高,悬浮半空,法力逐渐在身周聚成一个半透流光的球体。
球体中落下两道光瀑,分别将盘坐的杨戬和敖无心笼罩。
敖无心不敢乱动,僵着身子侧目看向杨戬。
他双目禁闭,淡蓝魂魄渐渐离体,与灵魂出窍不大一样。
虽然他魂魄已离体,面无表情,但清俊的面容却迅速惨白下去,额角渗出冷汗,显然痛苦非常。
有一瞬间,敖无心甚至疑心这不会又是玉帝王母的阴谋吧……
罢了,连二爷都信了白素贞夫妇,她也收起了无端的怀疑。
杨戬的魂魄被白素贞夫妇身周的球体吸走,敖无心立即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压力,继而头痛欲裂。
眼前炸开一道白光,身体仿佛悬空,失去了灵霄宝殿金砖地面的支撑感,连同听觉一起,似乎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
熙熙攘攘的街头,行人络绎不绝。
敖无心睁开眼,抬头一望,自己正站在一座府邸面前,门楣上悬挂一块栗色横匾,铜铸“杨府”二字。
灰墙石壁,一如既往。
敖无心用力回想,发现自己居然想不出此时是何年何月,自己又为何突然出现在此。
好像忘记了什么极为重要之事。
敖无心茫然地推门进去,院落空空荡荡,只因素来都有仙气附着,才未积尘埃,但显然已空置多年了。
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回到这样空荡的杨府,但上一次到底是何时来的,竟想不起来。
好静的院落,连街上的叫卖声、车马声似乎都远去了。
敖无心往里走,自己突然来到这里定有原因。穿过正厅来到后院,正房窗边透出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敖无心心头狂跳,一股莫名的恐惧冲上头顶。这一切都太诡异,不像真的。
敖无心握紧腰间短剑,定睛朝窗口瞧去,窗子突然被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庞。
“二爷?”敖无心困惑。
巨大的迷惘将她淹没,此时究竟是哪一年,他为什么也会在杨府?
窗内之人望向她,微微一笑,道:“快进来,等你很久了。”
这不对,她记得他们之间早已结束了。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回忆不起来,但她确定,他们早已不是夫妻了。
敖无心快步进屋,看到杨戬正在窗边擦拭三尖两刃戟。日光照在神兵上,泛着润泽的光辉。
“二爷,你怎么在这儿?”
“我们不是奉陛下之命,回灌江口执行任务吗?”杨戬停下手上动作,蹙眉看向敖无心。
“执行任务?”敖无心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杨戬提示:“降服蛇妖。”
“蛇妖?”
好像有模糊的印象一闪而过,但抓不住。
“寸心,你怎么了?”杨戬不解,“方才出去打探,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敖无心怔愣地摇头。
杨戬不再擦拭兵器,面上笼上一层阴霾,“你还在恨我吗?”
“恨你什么?”
“一千多年的婚姻,最终被我亲手抛弃。”
仿佛一根刺扎进了心里,敖无心倒抽一口冷气。
但,她迅速平静了下来。心底里仿佛有一股力量,让她不会再因那些不快的往事而惊慌难过。
“这有什么好恨的,有的人,就是会走散。不合适罢了。”
话是这么说,但敖无心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和杨戬,似乎不该是这样的关系,他们似乎……又重新经历过什么,那些曾经如鲠在喉的,在心底都已消融殆尽。
“是吗?”杨戬向她靠近一步,凝视着她的双眼,“难道不是因为恨我,不想同我一起执行任务,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不是。”敖无心后退一步,想要躲开杨戬的逼视。
“可是我恨你。”杨戬眯起深不见底的墨眸。
他步步紧逼,将敖无心直逼到桌案边,再无可退。
“我恨你不懂我,总是一厢情愿地任性妄为。”
“你说什么?”敖无心扬起眉,“我任性妄为?可你也从未将我放在心上。兄弟比我重要,妹妹比我重要,所有人都比我重要!”
“……你还是不懂我。”杨戬的神色黯然下去。
“你不是杨戬。”敖无心突然道。
杨戬目光中露出困惑。
“你不是杨戬。”敖无心兀自重复了一遍。
“你说什么?”男人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我不是杨戬,那我是谁?”
“真正的杨戬,不会恨我。”敖无心平静地道,“他就算会恼我、气我、烦我,也从未恨过我。我们是夫妻,或者说,曾是夫妻,绝不是仇人。”
“寸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至于你是谁。”敖无心眸色笃定,“假如我与杨戬当真是来此捉拿蛇妖的,那么想必,你就是那个蛇妖吧。”
敖无心说着,已警惕地抽刀出鞘。
她不记得来龙去脉,但相信自己的感觉。
此人绝不是杨戬。
男人不敢置信地后撤两步,盯着敖无心手中的短剑,“你我……已到了这般地步吗?”
“别再演了。”敖无心毫无温度地一笑,“又演不像。”
男人便收起了动容的神情,变回一副麻木空洞的面孔,“你是第一个看破我的人。”
“是吗?那撞在我手上,算你倒霉咯。”
男人面上露出狰狞的笑意,“看破我的确厉害,但那又怎样?不过是要多费功夫罢了!”
他话音未落,身形陡然暴涨,房屋一瞬间被撑得坍塌。
敖无心及时以法力护体,总算没被砸伤。
奇怪……她此前并无如此敏捷的反应和身手,到底发生过什么,竟增进了武艺……
想不起来。
敖无心用法力冲开废墟,踏云悬于半空,只见对方真身果然是一条大蛇,与她的真身大小都不相上下。
大蛇口吐人言:“前面那些废物,也只一个使红绸带的、一个使斧头的有幸见过我的真身,你是第三个,也是第一个女人。”
“见到你的真身是什么幸事吗?”敖无心“呸”了一声,“怪难看的!”
“你说什么!”大蛇骤然恼怒起来,扭动着庞大的身躯,朝敖无心卷来。
敖无心才不怕它,正欲闪避,却见大蛇身上的鳞片如箭羽般射出,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敖无心大惊,已然躲闪不及,整个人都被鳞箭淹没。
鳞箭仿佛带着雷电之力,击在身上又麻又痛,又像刀片,割得她衣衫满是口子。
敖无心被射得跌入杨府废墟。
她忍痛爬起来,这才察觉,街上的人声全不见了,甚至眼前世界的边缘也不甚清晰,果然是幻境。
身上被鳞箭密密麻麻射中的伤口自行愈合,卡在皮肉上的鳞片也飞回大蛇身上,电麻般的疼痛却留在了体内,让敖无心几乎失去力气。
杨戬……
无助与恐惧中,心底不自觉唤出了这个名字。
像是有一道光从脑海中闪过,敖无心浑身僵住。她想起来了,灵霄宝殿中的对峙,杨戬所受的枷锁,还有白素贞的法阵……全都想起来了。
杨戬呢?他的魂魄不是进入了她的身体吗?此刻他又在哪里?
大蛇没有留给敖无心想明白的时间,血口一张,朝她吐出巨大的信子。
敖无心想躲,电麻感却传遍全身,令她反而无力地跌坐在地,连举剑自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投枪般的蛇信冲自己袭来。
一道银芒从废墟中刺出,精准击中蛇信。
大蛇惨叫一声,拖着长长的蛇信扭曲倒地。
敖无心连忙朝银芒发出的地方看过去——在砖石下!
她跌跌撞撞地找过去,只见砖石下埋着卧房里的那面铜镜,银芒大约就是从铜镜中射出的。
敖无心将铜镜扒出来,仔细一瞧,铜镜中映着的不是她的脸,而是……杨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