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鹤锦有些吃醉,竟觉得刚刚喝下的果酿也带着酒味,被拽得有些晕眩,甩开小侯爷的手,对一边上前以为他俩吵架要劝和的管事妇人说了声,让她去找一间厢房,今夜打算在这里睡一宿。
“你?在这儿留宿?”
“你有什么意见?”
小侯爷觉得有趣,说:“本侯也觉得天色已晚,在此留宿正好。”
语毕,管事的妇人心领神会,立马让手下的人去安排合适的院落。
萧鹤锦的院子安排在一处水榭,有些醉意的他忽然回忆起小时候,还在萧氏的日子,那时候他已经初有少年模样,少了些稚气。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伴着荷香入睡,连身上的外衣都忘了脱下。
朔北,城内。
一年中难得的好时节,绿植茂盛,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就连看着光秃秃的营地上都长着无名的小花。
萧鹤锦随父亲一人,来了这被邑都传的荒凉之地,但却与之形容天差地别,这哪里荒凉,分明就是一方有着跟邑都繁华很相像的地方。
看着儿子掀起车帘一直看着外面的景色,萧太傅轻笑着说:“霁清,这朔北以前可不长这个样子,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才让这荒漠地貌重新有了这番景象。”
“那能想出让这里变得春意盎然的人,一定很有远见。”萧鹤锦回过头夸得真诚。
萧太傅又笑了笑:“看起来霁清是在夸父亲高瞻远瞩,颖悟绝伦。”
萧鹤锦先是一顿,嘟着嘴说:“爹爹真是自卖自夸,策略虽好但也要有人肯贯彻到底才行,不然十年之长早就不知在哪里断送了。”
“你这孩子……”萧太傅也不恼,反而自言自语像是想起了些什么,“是啊,若非是他扶持,朔北如此大动干戈,又不能短期见效,反对的声音总是比支持的要少。”
“他是谁?”
萧太傅不语,只是在心里想着,他是一个父亲希望你永远不会遇到的人。
马车停下,从上面下来,萧鹤锦看到了一座有些年头的府邸,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威严和壮观,这座屹立在北卫边城最危险的边境,凭着一族人的赤诚忠诚,震慑着来自其他敌国的威胁。
一个穿着文武袍年纪看着要稍微年长萧太傅的男人先走来,脸上笑意不减:“望舒!你可算是来了,一别数年,还记得上次见面是十年前。”
“任羡,好久不见,你这定国侯府的侯爵做得可是深得民心。”萧太傅字望舒,名清明,也只有亲近之人才会唤他的字。
夏侯爷承袭爵位管着朔北大小的事务,朔北不同于北卫其他的州郡,他有一套独立的政法方便管理军队和地方行政,侯府的直属上司就是皇帝,在经济军事行政上有着极大的自主权,不过这也是睿德帝登基后才改的政令。
“我好歹长你几岁,怎么还是这么不给兄长面子?”夏侯爷字任羡,名重瑾,听着却不像个武将的名字,反倒多了一股儒雅之气。
“任羡兄何必自谦,望舒说的可都是实话。”萧太傅说着把一直躲在背后的儿子往前推了推,“这是我的幺子,任羡兄见过渺渺,但这孩子还是第一次见吧。”
萧鹤锦一直在后面仔细看着夏重瑾,他觉得这个男人看着很是亲和,但比起邑都见到表面和气的人,他多了一份真诚和热情。
“夏伯伯……”
夏重瑾笑了一声,拉着萧鹤锦往里面边走边说:“其实你叫我夏叔叔也可以,毕竟也没大你父亲几岁,你父亲肯定不会介意。”
萧清明给孩子说:“你想叫他哥哥都行,反正这人喜欢装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喂喂喂,当初可是你们俩说的,哦对了司沂也来了,这会儿应该在书房教那个臭小子兵法,毛都没长齐非要缠着司沂讲这个,真不知道是随了谁。”
“自然是随了你,不然还能是谁,从小就对兵法感兴趣,也不枉他生在武将之家。”
进了内堂,萧鹤锦觉得无聊,他不是很想听父辈之间的叙旧,于是拉了拉父亲的衣角,眨了眨眼。
萧清明一下子就明白意思:“去吧,定国侯府很大,不像咱们在华清的府邸,不要迷路了,晚膳的时辰记得回来。”
萧鹤锦点点头,他早就想在这里一个人闲转。
离开了内堂,萧鹤锦一路沿着长亭回廊往后走,这里新奇的环境让他无不欣喜,尤其是成片的绣球花铺满一地,还有颜色各异的月季,以及绿叶繁茂的树木点缀着北方特有的建筑风格。
一直走到后园假山上,萧鹤锦看到了一棵树身壮硕巨大,枝干粗硬微带扭曲,整体直入云霄的古树,并非因为树龄大而显得暮年,反倒因为岁月使其更加枝繁叶茂花开满身。
萧鹤锦这时还没有习武,这样的树要是想爬上去只能借助外力,他绕到了假山,从那里的顶上爬到了枝干,慢慢向中间爬去。
坐在一侧粗的树干上,萧鹤锦从这里看到了府外更远处的景色,阵阵花香让他逐渐在这样的环境中放松,渐渐靠着树身睡了过去。
梦中酣睡着,却被一阵轻微的动静闹醒,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猫,眼睛微张着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萧鹤锦惊醒。
只见一个扎着孩童发髻的小男孩紧挨着自己,用左手捂着他的嘴,右手做出噤声的手势,探出脑袋从树叶花丛中的空隙,看着下面,像是在找什么人,又不想被发现。
这小孩穿的华服锦缎的,应当是这府里小主子,但至于是哪位,他现在不清楚。
底下一番吵闹找人的声音散去,捂着他嘴巴的手才松开。
“小公子?你是夏宣侜。”
小夏宣侜故意贴近萧鹤锦,眉毛一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整个侯府能被称为小公子的只有夏侯爷的幺子,知道你的名字并不难。”距离有些太近,萧鹤锦想往后靠一靠却已经没有空隙,“太近了……”
“什么?”夏宣侜又往前了一下。
萧鹤锦突然用劲推了一把,结果被他抓着手,两人一起从树上摔了下去,还好有枝干花叶做缓冲,不至于摔得那么严重。
一声惨叫,摔下来的两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拽着萧鹤锦的手一瞬间,夏宣侜凭自己才开始习武那三脚猫功夫,一个借力让萧鹤锦摔在松软的草丛里,一只手护着他的头,另一只手确保在落地时,自己不会冲撞到他。
这动静引来了府内其他下人,萧鹤锦想起来,发现压在自己身上的夏宣侜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小声议论着什么。
闻讯赶来的夏重瑾看到这场景,眼皮一跳,以为是夏宣侜欺负了萧鹤锦,训斥道:“混账!还不赶紧从鹤锦的身上起来,我看你是真皮痒了。”
“没事没事,我家那个有点洁疾,正好有个同龄人给治治,长这么大除了刘家那个,其他孩子都被他教训过。”萧清明拦了拦旁边要上去训孩子的好友。
萧鹤锦顾不得身上都是尘土和花草,推开压在身上的人,走过去。
“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好在有小公子出手相救,夏伯伯误会了。”
听到解释,夏重瑾松了口气,好友锦衣玉食养出来的瓷娃娃,哪儿能经得起自家这个皮糙肉厚的崽子造。
萧清明是了解自己儿子的,问:“这么高的树,怎么上去的?”
“顺着假山顶上的枝干爬上去的,这树很高我想看看朔北的远处。”说完,萧鹤锦向还在原地站着不动的夏宣侜伸出手,又说了声,“不走么?夏伯伯不会揍你的。”
夏重瑾走过来提溜着自家逆子的后衣领,本来还想握着萧鹤锦手的夏宣侜就这么被父亲拽走了。
“你赟叔还在满府找你,你倒好躲在这儿清静!”
“赟叔明明就是辩论不过我,不依不饶!”
画面再一转,萧鹤锦看到了梦里那个模糊的身影——赟亲王白笙。
所有人的样子开始模糊,萧鹤锦感到一阵晕眩,意识渐渐汇拢。
这头,小侯爷被领到与萧鹤锦只有一墙之隔的另一处院子,本就是想难为难为丞相,谁知道这人索性不出去直接睡在这里。
控制欲作祟的小侯爷二半夜翻墙进了丞相的院子,结果看到这人睡得昏天黑地,锐评酒量差到还不如闺阁女子。
夏宣侜轻车熟路地摸到这边的卧房,看到了床榻上睡着的丞相,昏暗的烛光遮住了萧鹤锦被刻意改变的容貌,但骨相却因为这样的环境被显现。
表情不安稳的样子,眉头皱着,夏宣侜好奇这人梦到了什么。
萧鹤锦慢慢睁开眼睛,梦中的身影与现实重合,记忆中的夏宣侜与现在的脸重合,还未清醒的意识让他以为还在梦里,下意识地向那张脸伸出手。
“妄衍……”
霁清?!
这声音让夏宣侜觉得听到了萧鹤锦在叫他,昏暗的室内让他的反应也变慢了,就那么待在原地,等着被触摸。
那手的触感温凉,指腹碰到他的脸颊,带着一股好闻的清香。
而碰到真实□□的一瞬间,萧鹤锦看到小侯爷的那张脸和自己的手已经挨在一起,下一秒,原本还在脸颊的手抬起,一个巴掌抽了过去。
小侯爷对突如其来的巴掌没得反应,被打得懵住了。
“你敢打本侯!”一个脸火辣辣地疼。
“你半夜作什么死!”一个手心打麻了。
萧鹤锦想往里靠,外衣的衣袖却被压在夏宣侜腿下,身子半撑着姿势有些奇怪。
夏宣侜察觉到这点,故意压实了袖子让他动不了,捂着自己被扇了一巴掌的脸,问道:“丞相,是你先占便宜摸了本侯的脸,又打了一巴掌从来没人敢这么对我。”
就算是他老子,也没有扇过他的脸,夏老侯爷一直认为打人不打脸,认识一个人最初的印象就是脸。
“小侯爷,私闯他人卧房,欲行不轨之事,打你一巴掌算是轻的。”萧鹤锦想到自己半梦半醒间竟然做了那种事,他是真睡傻了。
“你梦到了什么,为什么叫本侯的字,手还不规矩地要摸本侯的脸,说!做了什么龌龊的梦!”
“你!大晚上潜入本相卧房,又……”萧鹤锦气结但转念又想到梦中之事不可透露,索性胡说一通,“自然是梦到霁清告诉本相有关小侯爷的所有事情,只说可惜小时候缘分不深,再见时早已物是人非,幸而遇到了本相。”
这下轮到小侯爷气结:“你骗傻子么,就你刚刚那个样子,刘相别是自己愧疚,妄想以这样的方式补偿,要是这张脸还在,或许有点可能,那晚丞相确实让本侯看着顺眼了些。”
用内力引燃屋内所有灯火,捏着这人下巴,小侯爷一个挑衅的笑容挂在脸上。
萧鹤锦眼神暗了下来,开口道:“小侯爷拿本相做替身,都放肆到床上了,怎么面对霁清却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你做出那样的混账事,还敢再提?”
夏宣侜沉默片刻,看着丞相的眼神,这感觉太奇怪了,他竟真的觉得这两人的样子在一瞬间有了重合。
放开手,站起来:“眼神不错,是有些像霁清生气时的样子,本侯拿你当替身,你应当接受。”
萧鹤锦松了口气,半晌冒出一句:“混蛋,跟小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