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会距离正式开始还有10分钟。
宋时羽走出洗手间,回到会堂的二层,准备找一个最佳位置欣赏何须的演讲。
何须这次的演讲主题是什么呢?宋时羽胡乱猜测着。虽然两个人每天都在朝夕相处,但自己好像完全不了解何须这几天在做什么。
她什么时候写的演讲稿自己都不知道。
宋时羽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何须的发布会,自己好像才是忙得更不可开交的那一个。
尽管安保人员已经尽可能地将无关人员清场,但现在二层的人仍旧不算少。
宋时羽拨开人群,准备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找一个好位置。而当穿过人群时,宋时羽的目光突然被一样东西吸引。
一只单簧管孤零零地立在地上。
有些眼熟。宋时羽联想到了安检时被自己拦下的那几个交响乐团的学生。
这个东西为什么单独留在了这里?宋时羽扫视人群,并没有找到那几个学生的身影。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失物招领中心?宋时羽走向单簧管,准备将它收走,避免人群误踩。发布会上发生踩踏事件,这种事对何须的影响不太好。
自己做事还挺周全,竟然连这个都想到了。宋时羽觉得何须不给自己发一笔奖金简直就是没良心。
正当她即将靠近单簧管时,却发现一个男人快速挤了过去,拿起地上的单簧管。
不是那交响乐团的学生。
不对劲。
宋时羽站定了脚步,先把隐藏在人流中,随即调整角度靠近这个男人。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宋时羽意识到了什么。
自己还是疏忽了。中远距离射杀没错,但是射杀的武器可不止有枪械这一种。
无论是宋时羽还是安保队长,本次安检的排查物品中,他们都尤为重视火药类物品,因此热武器绝对不会入场。只有冷兵器才能蒙混过关。
冷汗瞬间从头皮沁出,一个想法如闪电劈中宋时羽的大脑。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单簧管,这很可能是一根改良版的吹箭!
宋时羽的右手已经按在了腰带下的手铐,这是她身上唯一的武器——如果可以称之为武器的话。
五米,三米,一米。
宋时羽飞速按住男人的手,接着死死地盯住男人的眼睛。
只需一个对视,宋时羽立刻确定了男人的身份——杀手。
他们的眼神里有着某种同样的东西。
没有任何犹豫,宋时羽率先出击,左手按住男人的胳膊,右手掏出手铐准备拷向男人的手腕。
男人的反应也十分迅速,第一时间挣脱了宋时羽的控制,然后捏住了她的手腕改变方向,让改良手铐锋利的扣针刺向她的左手。
宋时羽迅速抽回左手,但还是被扣针划破了虎口。
十五年前的回忆瞬间浮现在宋时羽的脑海。
小时候的自己也是被守卫的手铐刺穿了左手虎口,接着自己的命运便无法控制地滑入深渊。
虎口处的疤痕再次受到刺激,突突地跳动着。童年阴影就像昨日的乌云,永远萦绕在自己的头顶。
愤怒、痛苦、恐惧、恨意...各种情感瞬间汇聚成巨大波涛,铺天盖地砸向宋时羽的大脑。舌尖已经被咬破,腥味弥漫在整个口腔,进而是鼻腔,最后将她的眼睛激得猩红。
宋时羽失控般地拽住了男人,划破的左手攥成拳头,带着十成十的力道狠狠地砸在男人脸上。
一拳,两拳。
宋时羽发疯一样地把男人按倒在地,拳头如同雨点一样,一下一下砸在男人的脸上。像是把十五年来所有的恨全部发泄在男人身上。
从前的自己无法反抗,无力反抗。可如今自己已经有了能力。
哪怕觉醒的魔法能力已经被剥夺被遏制,她仍要凭着自己的肉身,一拳一拳地打回去。
男人鲜血飙到了她的脸上,接着是破碎的牙齿,然后是口腔里划破的碎肉。
“发布会将在三分钟后正式开始,请各位尽快落座,不要再随意走动。”
话筒中传来的声音如同礼堂的钟声,唤醒了宋时羽的神智。
自己此刻处在何须的发布会上。自己是何须的安保人员。
最重要的是,自己如今已经拥有了反抗的能力,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边缘人物。
宋时羽停了下来,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外场安保,二层出现可疑人员,目前已被控制。”宋时羽将左肩的对讲机拉到嘴边,呼叫着支援。
趁着安保人员赶来之际,宋时羽将单簧管拿在手里拆开查看。果不其然,里面藏着一根改良版的泵动吹箭,射程足以覆盖二层到演讲台的距离。
而且,箭头涂了剧毒。
宋时羽无声地笑着,目送着安保员将男人拖出场外送上警车。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鲜血淋漓,但虎口却不再跳动。
会堂主灯霎时熄灭。所有灯源全部打在讲台上。
“大家下午好。”
随着人群的躁动,何须出现在灯光的中心,挥手像人群致意。
掌声在迟疑片刻后逐渐响起,不同于上次的发布会。学院区本就处于摇摆中,本次参加发布会的观众更多是保持一种中立地态度在观察着何须。
宋时羽的心脏也随着何须的出现而紧绷。
“对于上次发布会发生的现象,
我很心痛,
在此为遇难者们默哀。”
整个会堂顿时安静了下来,足足三分钟,直到何须再次开口。
“我曾想过,
要不要终止演讲,
这样至少不会有人因此丢失性命。”
何须用真诚而坚定的眼神环视着现场,回应着人群中那些略带质疑的目光。
“但是我必须要站出来,
因为如果说出独立
就要面对伤害的话,
那么沉默不语
反而正中压迫者们的下怀。”
“越是有人想让我们退缩,
越是有人想让我们闭嘴,
我们越要站出来!”
气氛开始变得火热,人们的情绪逐渐被调动起来,掌声和欢呼声终于出现,已经有人开始呼喊着何须的名字。
“我曾经亲眼见证过战火下的孤儿在流血,
那个场景,二十年我都不曾忘怀。
而如今,
我正在眼睁睁看着我的同胞们在社会的边缘流血。”
宋时羽怔怔地看着何须,一滴血,从她的虎口滴落到地面上。
“我们的城市体系告诉我,
社会对任何一个人的伤害,
就是对我们所有人的伤害。
我要不知疲倦地提醒我的同胞们
不要独自战斗。
我们是同伴,我们同舟共济。”
同舟共济。宋时羽的情绪在胸口翻涌,自己和何须现在是否算是同舟共济了呢。
“无论面对何种的伤害,
我们都会彼此照拂。
然后同舟共济地
站起来,站出来!”
如雷的掌声和欢呼声就此爆发,人群开始大声地呼喊何须的名字,如同远古的部落在呼唤着大地母神。
宋时羽不懂政治,但是看到周围人的脸上开始绽放笑容,状态变得神采奕奕。她们挥动的双手,高举的拳头,还有兴奋的呼喊都在告诉着宋时羽,整个学院区此刻已经被何须所打动。
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填满了宋时羽的胸口,进而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感觉整个人似乎被轻飘飘地托了起来,世界的重力在此刻对她完全失效。
真好,何须搞定了。宋时羽的嘴咧到了耳根,她真心地为何须而高兴。
她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其实叫做与有荣焉。
演讲台上,何须用真挚的笑容,感谢着学院区的人们对她的支持和认可。她的目光再次环视全场,最后落在了二层中央的宋时羽身上。
两个人在潮水般的欢呼声中对视着。
宋时羽仿佛能从何须的目光中感受到她巨大的喜悦和兴奋,这种加倍的情感冲击着她的大脑。
除了喜悦和兴奋,好像还有别的东西——计划成功执行的踏实?勃勃燃烧的野心?运筹帷幄的满足?
与其说是加倍的情感,不如说是一种不属于她的情感。
胸口好像也被什么搅乱了一样。
宋时羽突然感受到一阵极为强烈的眩晕,她连忙后退一步将自己从人群中抽离出来。
宋时羽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何须为自己而分心。
这是属于她的时刻。
强烈的眩晕让宋时羽几乎跪倒在地,她双手撑地勉强维持身形。心跳瞬时紊乱,整个呼吸变得热热的。
几滴鼻血从她的鼻孔中流了出来,打在原本血迹已经干涸的虎口上。
该死,忒休斯不是说阻断剂会让她好受点吗?
自己确实没有失去身体的控制权,但是整体感受却变得更痛苦了。似乎有一股火焰从胸口的阻魔金下喷涌而出,烧灼着她所有的器官。
痛苦到连骂忒休斯的力气都没有。痛苦到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无形的火焰无休止地灼烧苦苦煎熬的宋时羽,周遭巨大的声音她已经完全听不清。所有感官慢慢失控,只剩自己沉沦到无尽的黑暗中。
濒死感包裹住了宋时羽。
死在欢呼声中总比死在冰冷的武器下好。至少被人群围绕,这也算一种她喜欢的死法。
下一秒,火焰窜破了胸口。
痛苦顿时消失。所有的感官再次回到了体内,甚至比从前更加清晰。
宋时羽不可置信地抬起左手。
小小一团燃烧的火焰,跃动在她的手掌上。
这团火焰,过去被她称之为——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