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宋时羽从未觉得自己睡得如此踏实过。
满足的一觉让她感到十分放松,宋时羽闭着眼睛,自在地伸展着身体,探出的手臂却触碰到了枕边人。
自从搬进何须家以后,这是她第一次比何须更早起床。
手臂传来的柔软触感提醒着宋时羽,她怯怯地收回手臂,不想扰醒对方,尽管何须的手还搭在自己的腰间。
腰腹的贯穿伤已经完全愈合,留下一道略带狰狞的疤痕。何须纤长的中指和无名指正搭在疤痕上,像是在驱赶落魄野狗头上昨日的乌云。
宋时羽轻轻地转腰,侧着身子观察着睡梦中的何须,脑海中突兀地闪现出一个词语——“高鼻薄唇”。
不,何须的嘴唇并没有那么薄。这是自己第一次将她和其他政客区别开来的想法。
她的嘴唇看上去十分柔软,让自己忍不住想要触摸。
宋时羽举起食指,隔着空气描绘着何须五官的形状。
睡梦中的人仿佛感召到了她的隔空触摸,忍不住轻轻皱眉,接着噤了下鼻子。
宋时羽感到有些好笑。电视上雷厉风行的女政客,睡姿竟然像个小女孩。
她的轻笑终于惊醒了睡梦中的女政客。何须的睫毛微微颤动,旋即清醒了过来。
不同杀手有着不同的行事风格。宋时羽在过去的杀手生涯中总结过一些“方法论”——每当她劫持或绑架目标时,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先将对方弄晕,然后观察对方苏醒后的第一反应。
因为苏醒后的第一个眼神会诚实地表现出主人最近的情绪。
宋时羽从何须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迷茫。
这种情绪出现在任务目标身上不足为奇,但是出现在一个政客,尤其是作为执政官竞选者的政客身上,宋时羽觉得十分奇怪。
一个想法窜入宋时羽的脑海——何须可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硬坚定。
“早。”声音打断了宋时羽的思考。被自己试图解读的神色一闪而过,何须浅笑着向宋时羽打着今天第一个招呼。
宋时羽跟随着何须的表情,同样对她笑了一下。
“昨晚没有不舒服吧?”说话间何须已经收回了放在宋时羽腰间的手,起身靠在床头缓缓神。
“没有。”宋时羽看到何须有起身的架势,直接从床上起来。她不希望何须认为自己喜欢赖在她的床上。
“该起床了,咱们得赶紧去见忒休斯。”回过神来的何须想到宋时羽的伤口,下达着今天的命令。
没有反抗情绪。对于何须张口就是命令这件事,宋时羽竟然有些习以为常。
她打开门,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洗漱更衣。
只是换衣服的时候,宋时羽突然觉得有点无所适从。
自己跟何须才认识不久,第一次见面衣服被她扯碎了。紧接着两人私下见面达成合作,自己为了躲开组织的盘查搬进了对方家里。
再然后,她在洗澡时阻魔金突然发作,被对方看个精光。
直到昨天,两人竟然稀里糊涂睡在一张床上。
这么刺激吗?
宋时羽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是什么情况,突然加速的命运已然开始带着她横冲直撞。
妈的,狂野人生。
......
随着车辆的飞速行驶,忒休斯的“小黑作坊”逐渐映入眼帘。
宋时羽觉得这个地方无比晦气。
忒休斯的通讯器打不通。因为担心宋时羽的身体情况,何须这次没有来得及打招呼,而是直接带着宋时羽冲了进去。
恰逢早餐时间,几个女孩正端着餐盒走在走廊,见到被风尘仆仆的两个人露出满脸疑惑。
“阿唤,忒休斯在哪里?”何须向其中一个短发女孩打听着忒休斯的下落。
名为阿唤的女孩一脸懵地眨着眼睛,对两个人说道:“忒休斯最近都住在她的工作间里,好几天没出来了。”
“谢谢。”得到答案的何须继续拖着宋时羽往前走。
其中一个女孩有些眼熟。乱糟糟的短发,肤色略黑,脸颊附近长满雀斑。自己好像在那里见过她。
宋时羽忍不住回头再看向那几个女孩,却发现其中那个眼熟的女孩好像也在回头,只是目光即将相接的一刹那,那个女孩迅速地把头转了回去。
我是在哪儿见过她来着?宋时羽极力回忆也想不起来。
何须已经带着宋时羽来到了工作间门口。在象征性的敲门过后,何须一把将门推开。
整个工作间不打,忒休斯正睡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只是由于沙发太小的缘故,让蓝发女人的睡姿略显狼狈。
宋时羽看到忒休斯有些凌乱的背心,下意识把眼睛移开。
但是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忒休斯,快醒醒。”
不等宋时羽再看,何须便走到忒休斯身边摇醒了尚处睡梦中的蓝发女人。
狭长的眼睛骤然睁开,带着猩红的血丝。
“何须?你怎么来了?”忒休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接着目光落在旁边的宋时羽身上。
“有了点新情况,来不及等到一周后了。”何须尽量言简意赅地解释着,“她的胸口情况不容乐观。”
听到何须的话,忒休斯快速清醒,起身边穿外套边带着两个人来到一间小诊室。
还是上次的房间。宋时羽坐在椅子上,熟门熟路地拉下领口。
“操,你怎么搞成这样的啊!”忒休斯看到溃烂的胸口,第一时间大骂出声。
“先别问了,我一会儿跟你解释。”何须着急地打断忒休斯的话,“她现在有危险吗?”
“有危险吗?我每次都很震惊于她为什么还没死!”忒休斯的脸冷成了冰,“马上给她推点麻醉剂,她胸口的阻魔金需要赶紧加固一下。”
听到麻醉两字,宋时羽顿时坐不住了。她到此刻还在担心脑袋里的短钉会不会被发现。
“能不能不麻醉啊?我应该能挺得住。”
宋时羽小声抗议着。她想编个什么理由,比如自己对麻醉剂过敏,或者担心影响智力之类的,可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垂着眼睛看向何须。
忒休斯不语,也跟着转头看向何须。
“听她的吧。”何须犹豫了一下,但当她看到宋时羽的眼睛时便下了决定。
忒休斯白了何须一眼,露出一个“你就宠着她吧”的表情。
“脱了上衣。”简洁的命令传进耳朵,宋时羽的脸皱成了一团,但还是照着忒休斯的话做了。
防水纱布被小心翼翼地揭开,一股剧痛瞬间贯穿宋时羽的大脑。汗珠瞬间从头皮上沁出,她紧紧地咬着后槽牙,无声地抵抗痛楚。
“可惜现在是后末世,如果赶百十年前的赛博时代,说不准还能植一块仿生皮肤。”忒休斯手上麻利嘴也没闲着。她试图说一些话来分散宋时羽的注意力,好让对方不那么痛苦。
可惜忒休斯的一片好心。宋时羽现在根本没办法买账,近乎痉挛的疼痛已经让她无法思考。她沉浸在“牵肠挂肚”巨大的苦楚里,心肝脾肺肾,几乎所有的内脏都在跟随者皮肉一同震颤。
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开始痛恨自己觉醒者的身份。
站在一旁的何须,眉头早已皱成一团,光是看着宋时羽胸口破碎的皮肉就已经能想象到那种巨大的痛苦。
“创面太大太深了,得用专门的胶水进行粘合。”忒休斯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饶是见多识广的医生,面对着一块几乎悬浮在肌肉层之上的阻魔金,也是隐隐感到头皮发麻。
“我去拿,我知道在哪。”何须迅速走出房间。
忒休斯尽可能的放轻动作,但还是无法阻止宋时羽几乎晕厥。
“操,狗几把执政团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整个蓝茵政丨府都不是好东西。”忒休斯不干不净地骂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何须已经离开房间,她骂得更起劲儿了,甚至带了些感同身受的意味。
“医用胶水拿来了。”何须推开门跑了进来。
忒休斯用沾着宋时羽鲜血的手接过胶水,咬牙说道:“这个可能会有点疼,你坚持最后一下。”
医用镊子深入宋时羽的肌肉层,接着拨开尚在跳动的神经,将胶水灌进阻魔金和血肉之间的缝隙。
何须闭上眼睛把头别到一旁。
疼痛已经濒临阈值,宋时羽发出一声惨叫,随后迈入昏厥。
在昏厥的前一秒,记忆的潮水如同走马灯般铺天盖地的袭来。
小时候偷面包被捉住的;被组织在后脑打入短钉的;觉醒魔法成为新星杀手的;被强行打上阻魔金的;执行任务失败的......桩桩件件都从宋时羽的眼前划过。
闪回的时间线再次打乱。
宋时羽看到了即将被打上阻魔金的自己。前一个觉醒者已经虚脱,被执行人员强行架了出来。
她看到了那个觉醒者的脸,正是刚刚想要回头和自己对视的那个。
时间线再次跳动。宋时羽看到睡在沙发上的忒休斯,衣衫凌乱,胸口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她看清了那个吸引自己注意的东西。
轻薄布料下,勾勒的正是她所熟悉的,阻魔金的痕迹。
这里都是觉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