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胖子的呼噜声顿时变得细微绵长。
两人把假胖子翻转身,在颈后腰部脚踝处搜索了一番,却没有任何收获。
喜庆娃娃皱起了眉头,难道这个不是要找的人?
黑衣人回头看着喜庆娃娃,手在颈口处一横,无声无息地询问是否要将假胖子当场格杀。
喜庆娃娃摇了摇头,这人伤了木荆,即便不是他们要追的那个人,也必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若这么轻易杀了,线索就没了。
黑衣人伸手捏开假胖子的嘴,塞了一粒药丸,没过多久,假胖子就神色迷糊地自己坐了起来。
喜庆娃娃开口问,“你是谁?”
娃娃声音厚重,听着象是一个壮实的成年人。
“胡硕,别人都叫我胖子。”假胖子木木地回答。
“谁安排你去见木荆?”
“木荆是谁?”假胖子茫然地问。
“那个驱赶羊群的人。”
“一个自称江湖不要脸的人。”假胖子回答。
“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他给银子。”
“江湖不要脸现在何处?”
“不知道。”假胖子茫然地摇头。
喜庆娃娃还要问话,门外又闪进一个黑衣人,低声说了一句话,喜庆娃娃眼神一闪,迅速退出了房间,三个黑衣人跟着一起消失了。
假胖子继续茫然地坐着,好一阵子以后才倒下,再次鼾声大起。
黑嘘嘘的房间里,一个人影慢慢显现。
失踪数日的青刀在假胖子的房间冒出。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这人要改装成一个让人恶心的死肥胖,感情这一身厚肉是他最好的保护层,夜访者大概未曾料到那根对付普通人致命的银针对付胖子实在是太短,只是扎在肥肉里,根本没扎到要穴,就算方才那些黑衣人要割喉杀人,大概率也只是割裂外层肥肉,还没割到颈动脉就以为完事了。
(所以对付死胖子,刀一定要够长,下手一定要够狠。)
这人心机很深,事事料先一步,之前又如何会被人逼入死角?若要逼死他的人比他心机更深,又如何会在绣景城连连失手?
看着躺在床上继续装睡的假胖子,青刀心头掠过一丝疑虑。
青刀人影闪现片刻既又离去,现在不是追究假胖子的时候,蛮疆第三恶已经出现,因趁其不备,尽快剪除。
销金窟今晚人很多。
蛮疆七恶三毒一绝三诡怪,疯子滿诛内功冠绝蛮疆是独一绝,独牧木荆制造人羊是为一怪,不老僮壬擅长用针用药御人是为一毒。
假胖子曾警告青刀,若遇僮壬不到万全不要急着出手。
一是因为此人善于制人,一不小心着了道受制于此人后极难脱身,很可能从此变成此人手中傀儡。
二是因为此前两次失利,七恶此次极有可能不再单独行动,而是双人甚至多人配合,出手对付其中一人,会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其他人。
青刀并不认同。
七恶彼此嫌弃,之前都是单独行动,即便同时出现也难真正合作,稍事挑拨,极有可能自己先打起来。帝祖用此七人,每次均派遣他们分头行动,从不把人凑一块。
再者,杀七恶,行动一定要快,多留一日,就多一个祸害。
之前让假胖子在木荆面前露脸后再放走木荆,假胖子即成鱼饵,而人员复杂藏身之地很多的销金窟,则是设置埋伏围剿猎物的最佳场所。
青刀早就在这里布置了天罗地网,不怕七恶人来多,就怕谁都不来。
僮壬手下来报,说是派去迷晕夏流年的黑衣人一入府内就掉入陷阱,城主府怕是早有埋伏。若真如此,销金窟亦不会安全,对手善谋略,估计早就安排了天罗地网,就等他入瓮。僮壬即刻退出假胖子的房间,却发现在外接应的黑衣人都不见了踪影,他抬手叫停紧随身后的三名黑衣人,站在一楼大堂正中,用他那与体貌极不相称的浑厚声音说道,“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藏头埋尾的,是怕我吗?”
僮壬的话音才落,围立身后的三名黑衣人却突然不见了。
僮壬心里一惊,随即又坦然,难怪木荆和滿诛输得这么快,看来今天是遇到对手了。
“既然是同道中人,你的幻术,对我不会有用。“他对空道。
“是吗?”空中传来回响,音色魔幻,不似人声。
迷魂道法虽则千万,不外乎控制心神或者迷惑感官,心神若被控制,五感已与外界斩断,所生幻相皆来自内心,破局之法莫过于斩断心魔恢复感知,而迷惑感官幻相则来自外界,破局之法正好相反,需斩断感知,用心体会。
要破眼前这迷局,首先需识别是否幻由心生。
若幻由心生,闭目亦可视物,利用自身意念反制,局中人既可操控景象,意念高强之人,甚至可以反向操控布局之人。
偅壬关闭五感,释放六识,用心体会。
这六识一放,一向遇乱不惊的偅壬却是大吃了一惊。
周遭的景象没有变化,凭空消失了的黑衣人未曾显影,倒是自己的胸口多出了一把枪头。
那枪头看着眼熟。
偅壬身边的护卫都受过严格训练,一旦陷入不可控的异常情况,第一要务是保护偅壬,只要偅壬无恙,便可破局。
要在幻境中守护一个人很难,因为你不知道你在攻击的那个人究竟是你要保护的人,还是正在加害你的人。
既要保护自己,又要避免误伤自己人,站位很重要,只要能保证你面对的是敌手,把背留给同伴,那你便可放心攻出每一招,最多是浪费精力的无效攻击,不会伤己。
所以在黑衣人消失之后,偅壬依旧很镇定,因为在幻境生成之初,黑衣人必定已经背对着偅壬在他周遭分立三位站出了一个护卫圈,在这个保护圈之内,他可以不必担心自身安危,无视眼前幻相,全力以赴地破解对方迷局。
但今日这个对手貌似十分了解他的防御术,误导了黑衣人的记忆,让他们站位的方向产生了错误,这三人之中,至少有一人不是背对偅壬而立,而是面对着他,在偅壬关闭五感到开放六识的那一个微小交错瞬间出手。
这是他护卫的枪。
他引以骄傲的无坚不摧的枪头。
就连他自己的护体神衣也无法挡御。
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因为他的五感被关断了。
如果他没有关闭五感,起码他能感知到从背后来的这一枪,有机会避开。
这个对手对自己简直是了如指掌,不但知道用什么方法,更知道在什么时刻。
偅壬挥手,从背后斩断了枪身,向枪来的方向急退。
在他记忆里,那是大门的方向。
退出去,退出这陷阱,退出死门,便是生路。
銷金库厚实的大门如碎屑般爆裂,胸口戳着一截枪头的偅壬从破口处倒窜而出。
说起来笔线看似埋得极长,其实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在旁观者眼里,就看见偅壬带着三名黑衣人退到大堂正中时突然停下,三名黑衣人迅速散开,将偅壬围守在正中,偅壬对空喊了两句话,他身后的黑衣人出手,一□□穿偅壬的胸膛,偅壬出刀,斩断枪身,疾退,撞碎大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消失的黑衣人重又现身,出枪的那人看了一眼三人的站位,手中的断枪,和洒落的血迹,脸色惊恐。
他已闯了大祸。
暗处的青刀眼见着堂中黑衣人尽皆跟着退走。
右手枪从身后突袭,戳中的也只是右胸。
他用假胖子做诱饵布的此局,只要了偅壬的半条命。
“为什么不追啊?”假胖子揉着惺忪睡眼,走到青刀身侧,问。
“棋逢对手,慢慢玩。”青刀言不由衷,直视着大门洞口的眼神幻变,看着既迷幻又令人担忧。
假胖子伸手,在他眼前挥着,“喂,你怎么啦?没事吧?”
青刀眼神一潋,避开眼前的肥爪,“滚开。”
假胖子收手,“我曾听不老偅壬传授破解迷局之不二道法。”
青刀转头看他。
假胖子用一根手指戳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记忆。”
青刀眼中一哂,分明并不认同。
“自然,对付你这样能局中布局的,仅凭记忆一定会出错。”假胖子接着说,“但你又为何让他逃走了啊?”
銷金库是一座死局,地形不会变,只要记住自己的站位和销金窟的地形,逃出生天不是问题。
青刀脸色一变,“你既对他如此了解,又为何要守在此处?”
青灯小院,吊死人的黑屋子,外面是林子,不是死巷子,哪一个都比这里好。
假胖子叹口气,“我也怕陷在局中啊。”
假胖子要防偅壬,还要防他,哪会全力以赴,自然要优先考虑保命。
百密终有一疏。
看来用假胖子做诱饵,虽然能钓出七恶,却不一定能斩杀其人。
“既如此,下一次有人来,我就由着他对付你,不必出手了。”青刀抱手,看着假胖子,不同七年前,这次帝祖要对付的是你,不是我,你不肯冒险,就想要借我的手杀人,哪有这么好的事,反正你们两个斗,死了谁都省了我的事。
“唉唉,你这态度就不对了,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再说了,怎么着我也是你帮手。你杀了他们那么多人,这个仇怎么也结下了,我俩若不联手,我是只有死路一条,你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假胖子抱怨。
青刀翻了个白眼,抽身便走。
假胖子紧跟其后,“说正经的,你教我破解之法呗,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了。”
青刀不语,窜出销金窟,在夜色中沿着巷道疾行。
假胖子跟得有些吃紧,“怎么样,行不行你回句话呗,你把我当诱饵,我也不怨你,只是这牺牲总得有些价值,教会我破解之术,我才能当一只有用的诱饵,否则你的功夫不是白费了吗?你说我这话有没理?”
背着一身肥肉,又要说话,假胖子跟了一阵就开始喘气了。
青刀耳际只闻一声急过一声的喘息,宁静的夜幕中听着就像即将成型的暴风,越吹越近,越近越闹,吵得心静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