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宗一时无语,虽然怀疑眼前人的身份,他既无实据更无理由,万一真是帝祖身边的隐衣卫,自然杀不得,由他回京到帝祖前反咬一口,自己的罪名不小。
今日倒不妨见好就收,反正这人伤重不假,让人看紧了,也闹不出什么事来。
“哈哈,哈哈,看你这话说的,我只不过是谨慎起见试你一试,毕竟隐衣卫个个武功高强,还有护体神衣,能被人伤成这样,着实蹊跷。”段宗哈哈一笑,自打圆场。
”偅壬满诛都让人干了,一个隐衣卫受点伤有什么可奇怪的?段大人究竟在顾虑什么?”假隐衣卫暗道一声侥幸,准备就此退场,再做打算。
“慢着,”段宗却不让他走,“我听闻你们去了两个,怎么就你回来了?还有一位现在何处?”
“唉,”假隐衣卫叹口气,“他已经去见先前各位巡查使了。”
满诛等人入夏梁周,个个顶了个巡查使的名头,前赴后继,排着队赶赴黄泉。
“不知段大人此番来,用的是什么身份?”假隐衣卫阴阳怪气地问。
除非帝祖能预测未来,派出段宗时预见到了隐衣卫的死期,否则段宗不可能是巡查使身份。
“监察使。”段宗摸出一块令牌晃了晃,“帝祖不放心,让本使前来助阵,毕竟这前小王爷吃饭家伙是脑子,不是蛮力。”
“话是不错,不过听说段大人在朝堂上一直被那反贼压着一头,凭什么一出蛮疆地界顾大人就有把握克制他了,恕我一届武夫愚昧,参详不出其中的奥妙。”假隐衣卫一腔真诚地询问。
“哼,哼,”段宗冷笑两声,“亏你在帝祖身边当差这么久,怎么,还没摸清帝祖的脾气?那祖宗,是我能得罪的吗?”说着,收起令牌,站起身一抱拳,“不打扰隐衣卫大人疗伤,本使先告辞了。”
感情之前是他一直让着自己。
假隐衣卫的目光黏着段宗拇指上那只黑羽扳指,目送段宗离开。
没想到这隐衣卫竟然住在这连床都没有一只的后堂里,这晚上,要怎么睡?
假隐衣卫捂着心口,又吐出一口血。
今天杀那隐衣卫,旧伤加新伤,拼快拼得把自己大半条命也送进去了,若不是这内伤不假,还真不好糊弄。
一口血吐完,假隐衣卫盘腿坐在那张抬他进屋的支架上,挥手禀退四下环视的灰衣,开始打坐疗伤。
得亏来了个不通武学的文官,要再来个看隐衣卫不顺眼、无所顾忌、神经兮兮的七恶,今天这命可真要交代了。
自己这伤连段宗那外行都看出来了,怎么青刀会毫无察觉?让他只身前来闯龙潭虎穴,这是存心让他送死来的吧?
不可能不可能,青刀这人应该只是看着面冷,其实是心热的,让自己一个来,必定有其道理。
假隐衣卫心不在焉地疗伤,丝毫没有察觉门缝里那双如单刀描线般犀利的窥视之眼。
段宗敛神屏息地通过那扇颇是破败的后堂门的门缝死盯着屋里的人看了好一阵,好像看着一尊从没挪过窝的泥菩萨一般,怎么看也没见任何动静,终于耐心耗尽,留了两个人看守,在午膳之前走了。
为免招眼,荒宅里不能生火,里面的人只能啃干粮过日,要填肚子,自然是去绣景城的好。
正午时分,一身走镖师傅打扮的段宗带着六名青衣出现在西北分堂斜对面的酒肆里,与早在此蹲点的两名青衣在楼上雅间会面,借着商议秘密押镖的名头,关起门来搞事。
段宗一届文官,不得私养打手,也没有官配侍卫,平时只得几个家丁仆役,这次远游,帝祖特批,调了十六名青衣护卫。
青衣主刺探。
这时已经把大早分堂密室发生的事探听了个七七八八,两名隐衣卫今晨潜入密室查探发现重大线索,出手拿人之际被对方四名高手围困密室,以至一死一伤,对方也死了一人。受伤隐衣卫走脱之后,贯山堂已将此事报官,两具尸体留在密室中由官府派人查验案发现场,初步查验后带去了府衙暂羁,初步验定一人遭割喉而死,另一人是头部受重击而亡,割喉那人脸戴面罩身着丝裂状护身服,看身形是一早离开荒宅的隐衣卫无误,另一人身着蟒纹锦服,受重击而脸面变形,无法辨认,据说是贯山堂少堂主言又见请来的一名贵客。
可怕之处在于那死掉的隐衣卫号称刀枪不入的面罩护身服均被割成丝缕,身上到处都是刀口,连护身神功都给人破了,据说是被贯山堂少堂主言又见以七十二路撵狗刀法杀死的,此刀法以运刀快而著称,寻常快刀割不破隐衣卫的护身服、更破不了他们的护体神功,看来此人若非内力极为深厚,便是手中有不同寻常的利器。
昨晚偅壬被一刀致命,也是此人所为。
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言又见,十分地扎手。
因为他在官府通缉榜上,今早杀了人,在报官之前就已经逃走了,如今不知去向。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必须提防,那就是昨晚上力敌两名隐衣卫的青刀。
蹊跷之处也在这两人身上,青刀受雇城主府,追查年前入府抢劫杀人案,为此杀了言又见的两名手下,还伙同胖子胡硕一起把言又见弄上了官府通缉榜,这言又见怎么可能冒那么大险出面救青刀?
这其中的曲折变化,暂时还没打听出来。
段宗沉思了一阵,“偅壬不是怀疑那胖子是那阎王假扮的吗?如今胖子找不到踪影,许久不见的言又见突然冒出来,难说这言又见不是那阎王装的。”
一名青衣回答,“这不太可能,言王离京时已受重伤,一路被追赶至此,没有闲暇疗伤,如今伤只怕更重,不可能又杀偅不老,又杀隐衣卫。”
听闻重伤两字,段宗不由又想起那个吐血不止的隐衣卫,那个难缠的小阎王不会真那么大胆假扮隐衣卫,混到荒宅里来休养疗伤了吧?
只是他不让人近身检查,碍着帝祖近卫的身份,在能证实他并非隐衣卫之前又不能动粗,怎么才能验明这人的真实身份呢?真是麻烦。
“你传话回去,说隐衣卫大人受了重伤,让随队医师验一验伤情,若不宜动武的话,直接送回京去调养,毕竟这里缺医少药,不利恢复。”段宗招了一名青衣吩咐道。
青衣点头应允,正要出门,又被段宗叫住,“记得让医师仔细查验伤情,是否新伤加旧伤,如何得伤,可否医治,已经死了一个了,这个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回去难交代啊。”段宗一脸担忧。
那混世魔王的伤由来已久,而隐衣卫昨晚还生龙活虎,只要验明伤情,自然就有机会见分晓。
“还有,关于言又见为何救青刀,你也问问这位隐衣卫大人,听听他的想法,毕竟他当时在场,看得清些。”段宗别有用心地又加了一句,这才放人走。
青衣领命而去。
段宗坐在窗户阴影中观察着对街贯山堂的动静,密室里原有四人,加上两名隐衣卫,共六人,两个死了,一个回了荒宅,一个逃了,姑且不论真假,这四人身份都对上了,剩下两个是谁?现又在何处?对此贯山堂语焉不详,只推辞说是言又见临时新招的堂众,身份不明。当时六人在内缠斗时,密室门被人从外误开,一名隐衣卫先跑了,接着言又见拿着两把血刀也跑了,剩下两人交代完事后,在官府人来之前也跑了,室内六个人,除了死人没跑,其他都跑了。
排除逃回荒宅的隐衣卫是别人假扮的可能,这剩下两人极有可能一人是他们要找的人,而另一人则是那个青刀。无论如何,这两人的下落必须探明。
“你去城主府,务必盗出两名死者的真容,送往佭俍,交由帝祖辨认。”段宗吩咐一名青衣。
照夏梁周官府验尸规矩,敛尸官会尽力恢复死者毁损的脸容以便辨认身份,并招画师画像存档,案子侦破后卷宗需保存至少十年方能销毁,而未曾破解的悬案卷宗则会长期保存,这两名死者其中有没隐衣卫,画像交予帝祖便会见分晓。
“你俩人去盯着官府办案的人,你三人盯着贯山堂,务必找到密室中活着那三人的下落。”
段宗分派七人行动任务,自己带着蹲点的一名青衣潜入贯山堂密室实地观察,试图还原真相,血迹多在内室,外屋干净,两室均有打斗痕迹,但内室更为凌乱,据云当时四人在外室饮酒作乐商谈大事,隐衣卫突然就出手了,当场击杀一名宾客,三人便与偷袭者打了起来,出于防卫击杀其中一人,这说法在外人耳里听来没啥问题,在段宗耳里疑点重重,无缘无故隐衣卫为什么击杀了一个完全无关的人?如若两隐衣卫同时出手,为何只击杀了一人,余下众人毫发无损?如若只有一名隐衣卫出手,那另一人又是如何暴露的?言又见追打隐衣卫入内室错手杀了人,另二人在外室缠斗住了另一名隐衣卫也只是重创,这言又见比青刀加那个阎王还厉害吗?那为何又让那名隐衣卫逃了?隐衣卫当时已受重伤,言又见又是紧跟着隐衣卫而出,后面还有两名高手助阵,照理追上去补一刀完全不成问题,官府那时还不知情,那言又见至于慌慌张张就跑了吗?
密室不宜久留,段宗从里及外仔细勘察确认无所遗漏之后,随着青衣离开贯山堂,立时三刻折返荒宅。
蛮疆人入夏梁周照理需在两国关卡递交通关文书,登记在册后方能入内,这一次来浩浩荡荡百余人,没一个是通过正规渠道入境,之前满诛已惊动官府,昨晚与青刀、贯山堂交手,更没逃过官府的耳目,如今的绣景城势必不能久留,要在官府查到落脚之地之前找到人,十六名青衣实在太少,不管荒宅里那个究竟是不是真隐衣卫,那百名灰衣棕衣的指挥权,必须拿到手。
假隐衣卫还不知自己遭人算计,已是命悬一线,好不容易运功压下翻涌的气血,止住了吐血,正在后堂就着清水啃干粮,心中庆幸总算农庄不缺水,不然这干粮能当暗器使,梗喉咙口能立时三刻把人噎死,还没啃下半张坚如磐石的糠饼,就听到动静,仔细一听外面交谈,原来是有名青衣带着医师上后堂,给他诊病来了。
假隐衣卫心道今日小命休矣!
但凡有点眼力劲的乡野村医都能诊断出他这伤是锅帝祖亲煮陈年老汤,并非今天新鲜出锅,更别说这位用眼神就能望诊杀人的七恶鬼医道无谋了。
找什么借口才能阻止此人望诊?
假隐衣卫第一次感受到计穷的绝望。
不作死,不会死。这真是自己把自己送入虎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