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
01.04 6: 10 AM
朱武踏进这间桑拿房第一感受并不是热……而是感觉自己置身无数森林原木之中,处处充溢着木头被烤热散发出来的味道。同样,他闻到石头和水的味道。
这些原始的气味让他想起幼时的那个繁忙却气质萧索的港口,那片遥远的冰原……辽远至世界尽头的天空,近乎铁灰色的冰冷大海,纯白的雪,安静迟缓的浪涛中偶尔的鸟鸣。
似乎……桑拿房只有在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才成为一种必然需要。
他已经有多年没有回去过了,然而一切都是那么清晰。似乎儿时的记忆永不褪色。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调温器,65度。看来还需要等一会。红彤彤的电炉里堆叠着的桑拿石看上去只是微微发红。
想了想,他先在计时器上设了20分钟提醒。不知道苍会不会觉得太久?
头发有点滴水,他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走动的时候,感觉到桑拿炉的热意隔着空气传递过来。完全赤裸的情况下,身体对空气流动的感受更加敏感,清晰地感受到水蒸气在身体表面蒸腾。除了被腰上浴巾遮蔽的部分,一切都是赤裸天然的。
一墙之隔的水声停了。几乎没有脚步声,桑拿房的门开了。
苍和他一样,脖子上搭着一块毛巾,腰上围着一块浴巾,赤裸上身,步伐像平时一样走了进来。大大小小的水珠从身体上顺着那优美的曲线滑落,被灯光与火光照着,热气蒸腾而起,如云如缕。
“……”
“……怎么了?”
“……”朱武轻咳了一声转开视线,“没……现在这个温度你觉得怎么样?”
苍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温度计,“可以再高点。如果升到100度,你觉得可以吗?”
朱武哈哈大笑,“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苍,你总令我意外。”
“我看了酒店设施介绍,又打电话问了一下前台。这边的开放时间是早6点到晚11点,我想早上来环境应该是最好的。”
“确实……”朱武走到一侧木椅上坐下,放松地往后一仰,手臂张开搁在后一层的椅子上,这种滚烫的木头与肌肤相贴的舒适感……实在是久违了。“不过苍,你以前经常蒸桑拿?”
“我大三上学期去芬兰做过半年交换生。学生宿舍楼下就有桑拿房,那时候几乎天天去。”
“这种传统桑拿被叫做芬兰桑拿绝对是有理由的。”
“嗯。”
朱武懒洋洋的闭着眼睛,听着空气里隐约传来的石头被烤裂时发出的轻微的咔嚓声,“你昨天跟我提这个建议,我真的好意外啊……我好久都没有蒸过了。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果然还是蒸一蒸最舒服。苍,你也去国外当过交换生?为什么会选芬兰呢?”
苍解开腰上的浴巾,铺在了朱武对面的木椅上,又摘下脖子上的浴巾,很放松地坐了下来。他往后一仰,很自然地靠在后一排的木椅上。
这间桑拿室大概十个平方,两侧是二层木椅,中间是炉子。他清楚地看见朱武脸上惬意又松弛的表情,有一种孩子般的天真。
苍弯了弯眼睛,有种不言而喻的宠溺。
“苍……你去过Murmansk吗?”
“那个北极圈内的不冻港吗?没有。不过我看过一些资料,照片和视频都有,那个城市感觉很干净舒服。”
“……是的,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城市。当前季节的话,嗯,大概上午11点太阳才出来,下午3点又会落下……白昼短的像一场梦,无论上升和落下的过程都非常优美缓慢。整个城市里……布满了各种纪念碑——北极保卫者纪念碑,鱼雷艇纪念碑,核潜艇纪念碑,BE-6纪念碑……那里也是军港,你肯定知道,北方舰队总部嘛。”
“确实……朱武,你去过那里?”
“嗯,我是在那儿长大的……那座城市是我的童年记忆,当然也是Коля,哦阎魔的童年记忆——他比我大不到两岁,伏婴比我小一岁——顺便说,我认为这个网名比他父亲给他取的日文名字好听。我觉得他也是这么想的……
当初……我父母在我出生之后又在La Habana停留了几乎一年——当然我爹时不时飞来飞去……之后父亲把我交给祖母照料,我和祖母,Коля的母亲和他的祖父一起在这里住了七八年。”
“Коля(科里亚)……是阎魔旱魃?”
“是的。他祖父和我祖父是邻居。嗯,你知道我出生的那几年……露西亚好一点了但还很混乱,我爹忙着扩大事业,所以就把我们都送到了这里。那时候我祖父和他父亲都去世了,但他外祖父还在。Ульянов乌里杨科夫爷爷是舰长,前半生在黑海舰队,后半生就在这里。他当时本来已退休了,但到处缺人,所以又去当舰长了……那个城市不大,很安静,也很安全。我母亲每年在七八月份和我过来住两个月……那时贝尔格莱德也十分混乱动荡——我外祖父母之所以在哈瓦那多住了差不多一年,因为他们过来参加婚礼的那几天,家里的房子被炸了……事实上贝尔格莱德就是比白城更糟糕,因为至少没有哪架NATO的飞机敢轰炸白城。”
“……”
“摩尔曼斯克的隔壁就是芬兰……很近的。爷爷们带我去过边境。原来你一度来过离我这么近的地方。”
“事实上,我现在觉得这个世界比我意识到的……还更为奇妙。”苍睁开眼睛,“朱武……”
“嗯?什么?没想到你这么能适应……这么,嗯,天然。”朱武慢悠悠起身看了看温度计,85度……还可以高点。他又浇了一瓢水到石头上。完全烧热的石头轰地掀起了一大片白蒸气,整个将他包住,又像海浪掠过礁石一样,流利地分开。
雾气萦绕而上,房间里多了一种朦胧的美感。朱武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模糊,“阎魔那个家伙吧……差点连自己的真名都忘了……”
朱武心想,苍只怕难以想象这事究竟有多离谱。
距离他们当年交换到东大,已经十余年了。余音犹在。事实上所有去过东大做过交换的人——据他所知,都留下了一生当中难以磨灭的印记,是他们生命中无可替代的奇妙时光。
“好舒服啊……这真是太棒了。”
苍似乎笑了笑,声音在白茫茫的水雾里听不真切。
朱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都融在这暖暖的水蒸气里面了。他不无惊讶地发现,苍实际是□□地坐在他对面的木椅上,姿态闲适而放松——甚至比他还要放松。
他的视线贪婪而细致地逡巡着对面那具已然十分熟悉的身体上所有的痕迹……湿润的肌肤在灯光和火光的映照中有种难以形容的流动光泽——比珍珠更明亮,比宝石更柔和。
视线一路往下。苍闭着眼睛靠在背后的椅子上,表情也被蒸腾的水雾带得模糊,隐约可见的脖颈像天鹅一样挺拔优美。
他好像永远看不够似的……
匀称的手臂,流畅的肩线,坚实胸膛,柔软的肚腹,敏感的腰际,到大腿,膝盖,小腿……
除了发力的时候,苍身上的肌肉痕迹并没他那么明显,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传的紧致与流畅感。
还好,这身体上只有深深浅浅的红痕,除了手腕和脚踝上的一点点,几乎没有淤青。
还好……所以那时苍果然不是在随口安慰他。
话说当年的国际学生在搬进宿舍时都会收到一个友善的建议……因为大家的名字过于babel了,最好尽早在校园论坛上给自己取个ID,这样方便日常称呼。
提前一个多月就来了的朱武原本没把这建议放在心上,而且他有中文名字嘛……直到他进宿舍时想要看看左邻隔壁都住了谁的时候,发现这建议很有必要。毕竟一门完全不认识的语言看着跟乱码毫无区别……最无语的是乱码和乱码长得还不一样……
除了西摩缇摩他们,其他人的护照名字真的太一言难尽了……只不过当时肯定没人想到,论坛的网名竟然还能用上十几年的……
“不过现在想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朱武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然的话……我可能就遇不到你了。”
他走回来在苍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我12月份过得非常一言难尽……导火线就与这个名字脱不开关系。”
月初他不得不飞了一趟FRA,为什么?
因为有人年末在签一份授权法律文件的时候没有签他的法律名,签了YAMA——
讲真,华颜12月3号早晨给他打电话,东大早上四点半他人是起了,听到这消息只有无语。然后这笔三个小目标就被欧洲银监局ESRB以AML的理由check了,冻结30天,必须要他和阎魔同时去一趟,再签字重新确认才行。
他和阎魔有两三年没见了,全靠网上联系。阎魔特地从白城飞来g国。朱武见了他,不得不委婉地问了下,为什么会发生签错自己名字这种事。阎魔表示,前一天晚上又去刷论坛旧帖了。
朱武无言以对。
是的,学期末离开之前,伏婴备份了论坛里的所有帖子。这么多年了,他们经常时不时上去翻一翻——当然是在自己的电脑里——因为当年他们只看自己相关或者自己关心的帖子,但是这么多年也把当年没有看过的帖子全都翻出来看过了——说实话,朱武觉得这比看综艺剧集有意思多了。
朱武只好说,我知道游戏人生难免,但是你拟真程度好歹高一点。不然后续收尾真的麻烦。
阎魔表示你说的都对——我下次记住。你啥时候回白城啊?我们去冰上摔摔跤呗。
朱武: ……近期没这计划。
阎魔: 哦没事,反正到四月都还结冰呢。你啥时候来提前跟我说一声。朱武答好。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也就结束了。
终于签完字谈完话,这事没结束。他还得让Bella去查法务,告知Julia去查内控——正好在年终audit的时候重新走一遍流程——查清楚为什么这笔交易会在异度自己EU法务没有verify之前就发出去了。其实他也可以让袭灭天来一并去协调的,但是朱武想,算了,就当日行一善。毕竟袭灭天来被莫名砸了这口天外飞锅已经暴躁了——对,这笔交易是na的。eu这边只是路过。如果不能在30天之内解冻,这笔交易就不一定能在331之前实质完结,然后就可能赶不上财年dl。意味着袭灭带人如果现在只需要重做50页paper的话,到时候至少需要triple工作量——朱武跨年夜晚上11点给袭灭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加班——感谢地球是圆的,有12小时时差。
朱武不知道的是,当时袭灭正在开视频会,然后袭灭五分钟内就把视频会议关了因为这事他得马上打电话告诉一步莲华。于是他找袭灭要苍的通讯号这件事二个小时内就传遍了ASD的na总部。
所幸苍的人设一贯稳定可靠,因此大家只是在纷纷打赌他找苍究竟为了商量什么——没有人觉得他想找苍是想谈情说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