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长玩这种博弈游戏的还有一个人。
“我讨厌加班。”帕布鲁·卡瓦佐斯说,“但是我不讨厌和你一起加班。”
明石爱理有点吃惊地看着他,这人实在有些天真:“谢谢。但是从你踏进这栋建筑的时候就注定了没有下班的时候,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我上一份‘工作’就是助教。”
听起来很讨厌,没有下午茶时间吗?帕布鲁鼓起了腮帮子,嘟嘟嚷嚷地抱怨。
怎么抓住“应该射门的时候”,怎么分散对手的注意力,整个意大利栋里除了史纳菲以外,估计就这两个人最精于此道,只不过擅长的方向不一样。一个攻方,一个守方,帕布鲁大赛经验丰富,实践中磨砺出锋芒;而明石爱理更多是嗅觉敏锐,在直觉方面异于常人,但这个直觉需要打一个引号。
史纳菲说:“你只是把这概括为直觉。这实际上是瞬间的信息整合能力,就像是捕捉到的信息太过繁杂,日常我们只处理了接收信息的30%,剩下的70%都储存在大脑后台,大多数的人都会忘记,但是你把它们当中能二次利用的部分提取出来,在瞬间辅助你做出判断。因为用时太短,连你自己都很难用言语表述出来,这就是你的直觉本体。”
听起来很厉害。明石爱理为自己鼓了鼓掌,她以前只把这过程形容为抛硬币,虽然不能够解决所有问题,但起码在绿茵场上能够化解大部分的危机了。绘心甚八意味深长地提到过直觉两个字,怕是对此也有所判断,只是绘心和史纳菲的教学方式南辕北辙。
嗯。你的课后作业就是把这中间的考虑口头用所有人都能听懂的方式描述出来。史纳菲浅浅一笑。
明石爱理鼓不动掌了。
她的课后作业验收官是马狼照英,马狼照英的试炼对象是她。闭环一扣合,谁都好过不了。
马狼照英觉得明石爱理在踢球之前应该先学会说人话,他十一岁的妹妹口头表述都比明石爱理更清晰,思维不要太跳跃和分散!你有ADHD(注意缺陷与多动障碍)么?!
你猜怎么着。明石爱理乐不可支,我父母离婚前确实带我去做过检查,但我只是普通的思维活跃和精力旺盛而已。
……………………马狼照英闭上了嘴。
除开这些地狱玩笑,马狼照英让明石爱理崩溃的次数也不少,他像是OCD患者(强迫症)一样,瓶子和包要摆放整齐,不乱放任何东西,不用球衣擦汗,衣服要叠好放在椅子上或者是用衣架挂起来,不光自己这样做还会指挥别人这样做。某种层面明石爱理也理解了他射门的精准度怎么来的,这也是强迫症的辐射症状之一吧……
就这样每天互相怀疑对方有病,他们特训了整整九天,帕布鲁也作陪了整整九天。
明天就是验收结果的时候,明石爱理拿下首发门将的位置无异于打响了第一枪,包括她在内,霓虹球员有六人入选大名单,几乎占据了大半江山。
帕布鲁对此完全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在说比赛完了要不要开个派对庆祝一番,你会来的对吧?他特意带了马黛茶和马黛茶杯。事实上他还多准备了一份,在第一天碰面的时候就送给了明石爱理,之前这人在线上聊天的时候就有提到这份特殊的礼物,为此明石爱理还专门做了功课。
阿根廷国茶。微苦,有提神效果,但比咖啡因更健康。传统的喝法是人们共用一个杯子一根吸管,上一个人喝完满上热水递到下一个人手中。
……马狼会头也不回地逃到世界边缘吧。真希望帕布鲁不会认为这是针对他……
明石爱理咽回这句吐槽,反正一切都没发生,就等到时候再说。她换了个话题:“这或许也是你的天赋。”
“什么?”
“撒娇能够达到可爱但又不惹人烦的程度也是很需要技术的。”
“我听懂了。”帕布鲁若有所思,“你觉得我很可爱。并且你还夸了你自己。”
明石爱理张了张嘴:“……也许?”
帕布鲁对于实时翻译的ai耳机并没有什么好感,平时戴的次数很少,只有在多人训练的场合才会把那个不太符合他审美的耳机挂在耳朵上,他说,哪怕跟真实的东西再为相似,那也是假货。出于对他个人喜好的尊重,明石爱理在私下和他聊天的时候也会取下自己的耳机,两个人用英语沟通,大概是因为两边都是非英语母语者,时常会产生一些理解的参差,只要偏离的程度不远,明石爱理都懒得掰正。
马狼照英的声音从另一边传过来:“你们到底要聊多久?!要我给你们泡红茶么?!”
帕布鲁听不懂,琥珀色的眼睛自然停留在明石爱理脸上,她顺口给人翻译:“他问你下午茶想喝什么。”
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热情好客。帕布鲁都有点吃惊了,马狼照英平时放松表情的时候看上去都不是什么好接近的人,被他和明石爱理你一言我一语地指手画脚,脸色更是漆黑得像恐怖电影里的终极反派,没想到居然还有心要准备下午茶!竟是他看走眼了!
他对马狼照英浅浅一笑:“谢谢,心意领了。”
这种简单的英语口语马狼理解起来无障碍,他目送帕布鲁开开心心地去场边捡起纪录册指挥他们开始新一轮的尝试:“……明石,不要乱翻译,我不需要你帮我去当这个和稀泥的中间人。”
明石爱理:“比起红茶我更喜欢咖啡。你会泡咖啡么?”
马狼照英:“……”
马狼照英:“你丫根本没听是吧。跟那个小白脸一样把老子当成是女仆啊?!”
明石爱理不赞同地摇摇头:“说什么呢。你起码得是女仆长吧?”
训练场空空荡荡,整个房间只有他们三个人。训练用的足球散落一地,为了模拟比赛中的实际情况,特意打开了虚拟投影进行干涉演练,投影的人型只空有形状,经纬线纵横交错。明石爱理单脚踩住脚边的一颗球,满不在意地试着把手指伸进投影中——看起来像是她在掐投影的脖子一样。
在马狼照英忍无可忍地发作之前,她像是踩滑了一样脚从足球上溜下去,脚尖轻轻一磕,球就从他的双腿之间穿过。
虽然一开始没想这么做,但是能穿裆那当然不白来。明石爱理咂咂嘴:“破绽!这就是抓住了时机。”
马狼照英:“…………………”
马狼照英现在像是一座快要爆发的火山,额头青筋乱蹦如同即将爆发的岩浆,上半张脸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他咬牙切齿且一字一顿:“你·很·好……………洗干净脖子给我等着!杀了你!”
“哔哔——”明石爱理双手交叉横在胸前,认真地说,“少儿不宜的内容恕不接受哦?”
帕布鲁目睹明石爱理那架势,瞬间大惊失色地向另一方投去了谴责的眼神:“性/骚/扰是犯罪……”
这误会就大了,背景音明石爱理耐心解释并非只有性/骚/扰才算是少儿不宜,血腥暴力也算是,她接受的尺度是绿色全龄向……马狼照英气得想把这两个王八蛋一起从这里赶出去:“谁关心这个!”
明石爱理:“我关心,所以你也得关心。”
这样的强盗逻辑贯彻了她的一言一行。马狼照英来到意大利栋之后,跟前助教单独说话的次数才增多,之前食堂的偶遇、小队的训练,小白脸男跟个挂件似的一直跟在她旁边,她俩叽里咕噜说什么他也没耐心听,唯一算得上私人接触的时刻只有在球门前的one on one,那时她的废话可没那么多。现在他被烦得每天看到那双无辜的眼睛就下意识提防起她可能的暴言……
“恶童。”马狼照英说。
“我么?”明石爱理有点新奇地指了指自己,给她起外号的人不算少,只不过一般不会当面叫破,“比……那个外号要好一点。那就采用吧。”
那个外号又是什么鬼……哦。铁壁是吧。连马狼照英这种不太关注杂志和报纸的人都略有耳闻,比她的本名传播度要高多了:“铁……”
明石爱理一脚拨过另一颗球,一分钟前刚被穿裆的马狼照英瞬间警惕,站姿都变得更加紧绷:“喂!”
她笑得眉眼弯弯:“来吧。更认真一点?”
这就纯粹是在气人了。马狼照英冷笑一声:“你别等会玩过头了影响明天上场……”
*
史纳菲要求他俩去找他一趟,最后还有点事情要嘱咐。
但在录像室和导师办公室都没找到他人,还是路过的二子说史纳菲有点事被叫走了,在训练室留了字条,让他们去一趟大厅找他。
这需要离开意大利栋,因为史纳菲提前打过招呼,工作人员也没有阻拦他们。几个之前打过交道的人还冲明石爱理挤挤眼睛,说他们都会支持意大利。
她笑着跟他们挥了挥手。
马狼照英对那些面孔完全没印象,即使明石爱理说他们之前打过照面,他还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她说好吧心无旁骛也是件好事,你让我想到了另一个人。
别把我和菜/鸡相提并论。马狼照英理所当然地说,我不会在意我人生的配角……你在干嘛。
明石爱理在打字。
她抽空抬了下头:“哦。我在跟凛说你觉得他是菜/鸡。”
马狼照英:“………”
熊孩子啊你!?马狼照英嘴角抽搐一下:“你尽管告状,我当面都会这么喊。”
明石爱理不打字了,她抬头一脸谴责:“那你干这种事情的时候干嘛不叫我!我想看现场版!”这种无伤大雅的看热闹她是很乐意插一脚的。
马狼照英又:“……”
马狼照英:“喂。说得像我们关系有多好一样。”
明石爱理挑眉:“不是么?”
“你,欣赏我的自我,尽管没说。”她用手指了一下马狼,又调转方向指向自己,“我,欣赏你的哲学,是的我说了很多遍。这难道不能证明我们关系还不错?在我的定义里,这已经算做是朋友了。”
朋友。唉,朋友。
明石爱理面上不为所动,心里叹了口气。
也许语言和思想是有能量的,他们在下一个拐角遇到了御影玲王和凪诚士郎,只有这个时候明石爱理才会由衷地觉得这片地方小得可怕,总是在不想遇见谁的时候正巧碰上。
隔着半条走廊,双方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阔别九天的重逢,他们看着彼此的表情都略带尴尬(主要是御影玲王和明石爱理)。这不是他们分别最久的一次,中间也没有完全断联,但此时的氛围却前所未有的僵硬,甚至还不如刚认识那阵显得熟络。
御影玲王:“我们刚好有点事。……晚上好啊。”
明石爱理:“呃……嗯,晚上好。我和马狼也有点事,要去找史纳菲,你们看见他了么?”
这主要是在问御影玲王,凪诚士郎连史纳菲是谁都不认识。虽然绘心甚八在开始就介绍了各栋大楼的导师人选,但他也不是会记这些事情的人……御影玲王指了下某个方向说他刚刚跟绘心甚八呆在一起,两个人在聊事情,现在过去应该还没走。
凪诚士郎补充他们神秘兮兮的,好像有什么秘密。他倒不是自愿不动,而是被御影玲王直接拽住运动外套的后领,强行控制保持距离和不要说一些不该说的话,让所有人陷入更尴尬的局面。他搞不懂自己只是普通地提出了建议,甚至这两个人之前都是无意放纵的,挑明之后却显得像是被他踩了尾巴一样炸毛了。
半条走廊的距离只有数米,像是不可逾越的界限,谁都没有打破。御影玲王按捺着躁动的心脏,感到焦躁的不止是凪诚士郎,她现在不想被靠近——耐心。越是这样越需要耐心……他仓促地笑了一下:“没关系的。我们先走了,明天比赛加油?”
你们也是。明石爱理冲他们点点头,结束了这场偶遇,向走廊尽头走去。尽管御影玲王说了要先走,可是她并没有听见脚步声,明显能感觉到有目光留驻于她的背影,她不能……她也不想回头。
绵软如细雨一样的伤感笼罩了明石爱理,她的情绪迅速低落下来,只是凭借地理位置隔绝的冷处理并不算是真正的解决问题,他们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这是用抛硬币也无法破局的难题。她必须要做出一些什么了。
马狼照英在中途安静得可怕,他有一种自己误入其他剧组的感觉,三人组的气氛熏得他牙酸。离开那条要命的走廊足足有几分钟明石爱理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她的表情甚至有几分落寞,这让马狼照英颇为受不了,还不如平时想一出是一出地闹事时看得顺眼:“摆出这副死人脸干嘛,那小子是故意卖惨站那不过来的。惯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