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没入了片冰凉之中，温热渐褪散，指尖如触一弯寒潭，僵硬起来。

少女微微仰起下颌，望见俊美无俦的青年仔细端详她的手，凌厉的长眉轻蹙着，无端显露出些凝重的意味。

他为自己把脉，兴许探出的情况不大好。

“慕师兄，我究竟怎么了？”白清微不由紧张问道。

她不适应离他这么近，还如此亲昵的贴着手，可他神情鲜有，让她无意识忽视这点，忍不住询问详由。

似被续压待发的弓箭对准般，心弦陡然间拉紧，隐隐盼着有些事永埋心底，无人知晓。

慕韫欲言又止，倏尔又看了眼她，突然将她的手抓得更紧，几乎要揉进骨血。

她感到十指被蜷裹得疼痛不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许下，才方使他回神。

“师兄？”

耳边传来他暗哑的声音，仿若平地一道紫雷轰响，劈开万里晴空。白清微迅速抽回手，心池惊惧万寂。

“不知为何，好像在哪见过白师妹。”

他侧首过来，眼底溺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目光幽寒锐利，似于无形中将她洞穿。

“是么，怎会这么巧？师兄一定是记错了。”

白清微讪讪笑着别过身，分神之刹不免踉跄几步。

他也许已经猜到了，会是哪一次？

不论如何，她绝不能告诉他自己的意图。

身在迦南宗时，除去试炼，她平日交流最多的只有一只白虎。也因此，她天生最缺乏的，便是伪装。

她在神塔中度过孤独的三年，直到后来离开才渐渐与他人相处。由于涉世未深，时常令她闹出些笨拙的笑话。

哪怕极力掩饰，可先天的不足，总无法全然隐藏。

所以只要什么都不说，谁也无法看穿她。

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白清微低垂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却听到头顶上方，一道清朗如玉的声音响起。

“也许是姑娘忘了，亦或许，是我真的记错了。”

他声音低沉，不待她反应，突然将她背起，一声不吭地朝外屋走去。

对于方才的事，他仿佛忘了一般，不再追问。

白清微思绪万千，僵着手趴在他背上，不敢沾到他皮肤一寸。

如果他已经察觉之前的几次见面是她，绝不可能轻易放过她。可他的神情，不像不计较的样子，他究竟知不知晓？

白清微糊涂的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最后只当他良心发现，可怜起自己。

就像路边的小猫小狗一样，虽然平日看着眼烦，但也许受伤了，也会忍不住撒一把粮食，让它们能再多活几天。

廊下风铃悠悠摇动，清风拂过少女额边秀发，她止不住眨眼，手环在他颈边，格外拘谨疏离。

她从未这般贴近过他，那凛冽的气息如此清晰分明，清寂冷香混着松木之韵，淡淡的，很是好闻。

“师兄……”

白清微心里七上八下，憋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开口，不想还未说完，就被他提前堵住。

“此前你被那群恶鬼咬伤，余毒未清，必须尽快除去，否则会令落下病根。我将你送到药园后，你用我的灵牌泡上几个时辰，自会痊愈。”

“谢，多谢师兄。”

少女愣了瞬，接过那枚玉骨灵牌，窝在手心，明明是寻常之物，却觉得格外温软。

走入药园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白清微。”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却那么的陌生疏远。

“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至于是何原因，她不敢问。

白清微没有回头，一言不发的朝前走去。

*

药园处分布着许多天然泉池，远观而去，能望见许缕朦胧的水汽氤氲在上层，浓厚的药香味经久不散，混杂着。空气闷热潮湿，并不是个好待的地方。

“这位师姐，我想借药泉一用。”

值班弟子周穗懒懒打量了眼这位身着白衣容颜姣好的女孩，很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灵徒没有资格使用这个地方，哪凉快哪待着去。”

本以为是哪来的不懂规矩的愣头青，可谁知下一瞬，女孩却亮出一块青玉质地的灵牌。

！！！

周穗不可思议地瞅了瞅她，又用袖子擦了擦灵牌上镌刻的字，怎么擦字都不掉，忍不住压低声调，好奇道：“我滴个乖乖，小师妹你从哪里得的此物，不会是偷捡的吧！”

灵牌主人可是九枢台人众皆知，巨巨巨不好惹的存在！

见她狐疑，白清微旋即摇了摇头，脸色不太好看：“此物是他给我的。”

她神色仍是不信，便复又补充道：“师姐有所不知，我与他一起外出执行除妖任务时受了伤，因此他给我此物助我疗伤。”

如此，这管理弟子才稍稍信上几分，拿着那块灵牌做好登记，等还给她时还忍不住多嘴问了句。

“慕师兄长得怎样，好不好看？”

即便没见过此人，她也听闻九枢台的首席弟子长得煞为好看。

可惜了那一双桃花多情目，偏生长在这样冷酷无情的男子身上，挠得人心痒痒，却不敢靠近半分。

闻言，白清微不由回忆起慕师兄的模样。

平日她并未注意这些，不过，他不生气时的样子的确很顺眼，尤其是放松时挂在唇角的那抹浅笑，如陈年的美酒佳酿，一眼即醉。

可惜，她以后不能再看到了。

想到美酒，少女突然呆呆地冲师姐点了点头，随后快步走入药园，直奔灵泉。

不知为何，她突然真的感到有些渴了，脑海中那张冷厉的面庞开始挥之不去，上瘾一般，怪邪门的。

她一定是太热了，才会如此。

白清微胡乱想着，迅速进入一间浴室，褪去周身衣物，走下热气滚滚的药池，静心调节周身气息，去适应这池滚烫的泉水。

随着时间的延长，她隐隐感到体内似有浊气徐徐排出，这一过程极为缓慢，便索性阖上眼，慢慢等待毒气排尽。

在快睡着时，门外有人敲了敲门，见她应声，进入里间，为她端来了驱热散气的灵液。

白清微睁开眼，瞧见一位稚嫩的女童手脚伶俐地将托盘放到池边，忍不住叫住她。

“你常在此处，消息灵通，可知慕韫师兄现今是何境界？”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袋中取出几块灵石给她，打探道。

女童迅速接过灵石，美滋滋的将它们塞满了口袋。

在药泉，平日会有许多人来到此地洗浴疗养。据女童所知，慕师兄已达到升海境大圆满，不日就将升至凝元境。而以他的资质，三年后必成法师，甚至天师也有可能。

若他成为天师，这将是个大麻烦。

在九枢台，天师是捉妖师的最高等级，平日不会再待在此处，而是执行一级的绝密任务。再加上他出身侯府，未来必定要回归朝廷，总有离开的一日。

届时，她该如何完成任务，亦或者说，该以何等身份名正言顺的靠近他。

白清微苦恼起来，待体内余毒清除完后，匆匆回到了灵徒苑，而后，她瞧见一位文弱的少女正站在门边。

“不过半天功夫，你就来了。”

白清微冲背着厚重得行囊的文芝笑了笑，上前帮她将东西卸下，请她进屋后为她到了杯茗茶。

文芝捧着茶盏一饮而尽，立时感到鼻尖满满的清香四溢，舒舒服服的打了个隔。

“我们提早去，说不定可以挑到灵气不错的地方。”

原本明日才是众灵徒前往后山开启闭关之日，文芝却打算今晚就悄悄前去。若能先行挑选适合自己的修炼之地，抢占先机，待进去后，不知省去了多少琢磨的功夫。

“善，此法妙哉！”

白清微觉得这法子不错，很快入到房中收拾，将必要的东西装入储物袋后，和文芝一同御剑飞往后山。

甫一落地，两人便感到一阵磅礴至清的灵风。

纯精的灵气拂面而来，清气缭绕，恍惚间如临仙境，她们皆不约而同的深吸一口气，感叹起来。

难怪大家都向往着来到后山修炼，此地灵气淳厚，隐现玄清之气，确是修士的梦中情地。

白清微向文芝点了点头，而后施展变幻之术，化作两只蝴蝶飞入其中。

后山并不只是一座山，而是一群环绕聚拢的山峰，挑选起来，到真的有些费劲。

白清微放出灵识在山林扫荡，未几，便听得文芝传音而来，欣喜说道：“清微，我找到了，那个地方全是桃子，你若饿了，可来此处寻我，我先去啦！”

话罢，文芝便激动得扑棱起翅膀朝目的地疾速飞去。

白清微有些忍俊不禁，应了声好，继续在空中飞行寻找。

许久，她突然产生股奇异的感应，此觉与她的土木灵根本源相投，循着此气息寻去，落在了一处湍急的瀑布前。

瀑布离地千尺，自山头飞流而下，震渐起凌凌虎啸碎玉之音，鸣声铮铮，清烟徐来。

白清微避水穿过瀑布，进入其内，发现后方是一座有过居住痕迹的石室，虽然简陋了些，但胜在清幽寂静。

下定主意后，她果断抬手掐印，布下结界。

翌日，白清微和文芝同其他弟子一早来到后山前，等候长老吩咐。

此时弟子阵列前方的广场上，站着三位长老，确定人数齐全后，那中间的长老向众灵徒宣布道：

“诸位在此修炼的灵徒请注意，三年后举行的宗门大比将对你们的前途重中之重，此次将采取六进三的制式，以六人为一组，首先两两分别比斗，最后优胜者晋级，失败者则将彻底退出九枢台。”

“什么！”

“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这不公平！”

底下吵吵嚷嚷起来，那长老却全然不在意，转身而去。

身旁的两位长老打起圆场，但最终这项规定已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没有办点转圜的余地，只好出言安慰了几句。

要怪只能怪他们太不幸运，遇上了素来以严格著称的葛长老，他说的话从没有收回去的可能。

事情交待完后，余下的两位长老便也走了。

众灵徒们陡然紧张起来，恍若天塌一般长吁短叹个不停。

他们都是出自世家豪族的子弟，若被扫地出门，只怕祖上几辈人的脸面都要被丢尽。这事若是传出去，保不齐让整个家族都沦为笑话。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也令白清微感到了不小的压力，不过好在经历许多事后，她的心性已沉稳许多。

在其他弟子还在抱怨不满时，少女默默背起行囊，前往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