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细雨绵绵，浓雾合着淡淡朦胧的云烟，遮去旖旎春景，石碑前，矮小的青草任风吹打，摇摇晃晃的起，又跌跌撞撞被压下。

他跪在石碑前，油纸伞落在泥地旁，身上的衣衫被水珠打湿得彻底，俨然不动，像座巍然的高山。

白清微眼睫颤了颤，将伞举到他头顶，隔去雨帘，默了许久，启唇徐徐道：“世事无常，望师兄节哀，务必要保重身体。”

肩旁落下来一团温热，那是一股淡淡的白梅香，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慕韫徐徐抬首，望向远处，空气里雾气过重，到处都是一片白蒙蒙的景象。

雨快停了。

慕韫敛眸站起身，将她的手紧紧握住，红着眼道： “师妹，我失去了一切，你留下来好不好？”

他的眼睛红的可怕，眼底满是疲惫。

白清微心脏不由一紧，连忙取出手帕为他擦去脸上的水珠，认真看着他道：“只要师兄需要，我可以一直陪在师兄身边，直到你烦了，倦了，我都不会离开。”

慕韫楞了一瞬，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见状，白清微拢起了三指，“我说真的，我可以向天神发誓。”话还没念出口，慕韫便突然牵起她的手，淡淡笑着对她道：“我相信你。”

他拉着她离开，白清微默默跟随着他的脚步，走着走着，忍不住朝后方看去。

视野中，那两块石碑孤零零地伫立在烟雨中，愈来愈模糊，她回过头，心想：师兄没了亲人，一定很孤单，今后，她便陪着他好了。

回到慕府后，师兄便一直闭门不出，白清微看在眼里，也跟着茶饭不思。

这日，府里来了位朝廷使者，那扇紧闭的门终于打开。白清微从下人口中听到消息，连忙走出房间，却在半路被人拦下。

“白姑娘，这是御前接旨，你不能过去。”那人这样说道。

眼见那道背影越走越远，白清微只好压下心头焦急，回到房中继续等待。

“恕奴婢多嘴，姑娘想见侯爷，何不学着做些菜送去，说不定咱们侯爷就肯见姑娘一面。”自老侯爷死后，北威候的爵位就落到了慕韫头上，眼下，他已经是慕府之主了。

一个下人不知何时端上来一盏清茶，见她苦闷，便多提了一句。闻言，白清微犹如茅塞顿开，“我不会这些，你教教我好么？”

那女子轻笑了一声，对她道：“姑娘蕙质兰心，一定可以学会。”

她说得简单，白清微起初以为这事很容易，当真正动手生火做饭后，她才发现有多么的难。刚开始的她差点没把灶房给点着，后来跟着认真学了几天，手被烫出一层水泡，才终于将汤给熬好。

成功后，白清微迫不及待的端着这碗成分复杂，用料极昂贵的鸡汤去找他。侍从通传回来，终于肯让她进去。

她小心翼翼的将鸡汤放在桌上，瞧见他正端坐在案前忙碌，弯起唇角道：“师兄，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尝一尝。”

慕韫放下书卷，起身朝她走来，接过汤盏喝了一口，正要放下，才发觉她一直看着自己，回神早已不记得是何滋味，只说道：“多谢师妹。”

他忽而轻轻咳嗽一声，白清微才发觉自己盯了他太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替他盛了一碗，热情道：“多喝点，听说这东西很有营养，是不可多得的补物。”

他点了点头，将碗中汤药全部喝尽，末了，突然道：“过几天我会出一趟远门，你好好待在府里哪都不要去，否则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白清微闻言，虽然心有不舍，还是勉强点头应下。

之后的几天，她按他所说一直待在侯府，可没想到半个月过去，他都再没有回来。

白清微越发感到担忧，正当她打算主动去找他时，一批朝廷军突然到来，将整个侯府团团包围，而一同来的，还有许月未见的太子商洙。

他说自己奉命前来调查乌家灭族一案，这件事与北威侯府有很大的干系。饶是白清微再不愿相信，那朝廷的敕令也并未作假。

除了她外，府中一干人很快被抓入狱中严加审问，到了最后，白清微仍不肯相信这会是事实，她执意要去找他当面问个清楚。

商洙没有拦她，甚至亲自传令诸军为她放行，白清微知道这事涉及他的母族，他能大度至此，着实很不容易。

“多谢太子殿下，殿下宅心仁厚，清微一定会牢记。”

临走前，她向他郑重行礼，而后转身骑上快马迅速离去。

她要找到他，问问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待来到一处僻静之地，白清微开启功德玄录，将从前积攒的积分兑换进去，很快获得了一道天人共识符，她迅速将它捏在指尖，口念玄决，符篆立刻化作一只白鸟，挥动着翅膀朝一个方向飞去。

白清微扬起缰绳，骑着马迅速追上。

三天后，白鸟停驻在一处名叫凝芳轩的酒楼，它筋疲力尽，最后化作一根羽毛飘落。白清微将羽毛捡起，抬首看清方位后，施出隐身术，暗中混入。

跟随羽毛的指引，白清微来到了一座厢房门外，透过纱窗挖开的小孔，看清了房内情形。里面除了师兄外，还坐着另外五六个人，他们围坐一团，正商讨着什么。

白清微开启灵识，里面的声音在耳边一清二楚。

“你说的事，我们已经办妥，就看慕公子什么时候肯松口了。”一个长胡子的中年男人正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目放精光，似在等他回答。

“我们筹谋了这么久，急什么，该来的总会来的。”他身旁，一身红衣的男子含笑起身，为他续茶，长胡子男人哼了一声，显然不满。

“各位无需着急，再等五日，大妖们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不是么。”

慕韫淡笑着看向众人，合上墨玉十二骨折扇，接着道：“此事也请诸位多加考虑，皆时若想反悔，可来不及了。”

众人闻言，纷纷大笑，其中一个男子拍了拍大腿，语气似怨似嗔：“有你在，我们之中又有谁敢反悔。”

“既然上了同一条船，我等便是一体，军中讲究信义二字，成功后，我不会亏待各位。”

见状，众人纷纷将手边茶盏到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吵吵嚷嚷起来。白清微关闭灵识，惊愕的站在原地，不敢相信那日商洙所说，一字一句竟没有半点虚假。原来他真的血洗了乌家上下几百口人。

他怎能这么残忍。

白清微捂住嘴，竭力忍住喉头的哽咽，不让自己暴露，但心口却越来越痛。

至此，她才发现他一直都在骗她。她难以接受这一切，想要立刻逃离，但那份痛来得太过突然，牢牢地缠住她的双腿，让她迈不出一步。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她冲动地将房门推开，就这样完完全全暴露于这群人眼中，强烈的愤怒使她失去所有理智，整个世界化作一片空白，只剩他一人位于中心。

“这不是真的，你没有做哪些事对不对？是不是有人逼你，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

白清微失了神一般，喋喋不休的问个不停。他惊讶一瞬，眸光渐渐冷却，傲慢的睥睨着她的痛苦，“是我做的，怎么，你想杀了我？”

她哀嚎一声，捂住耳，不想再听他多说一句，猛然站起身召出青虹，一字一句咬牙道：“我一定要杀了你。”

话落，她已将剑尖对准了他。

“想杀我，就经管动手。”他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眼底在没有从前的温柔，那样的陌生与疏离。

白清微鼻尖一酸，眼泪无可遏制的流出眼眶，持剑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终是没能前进一寸。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告诉我啊！”她哭得泣不成声，他却无动于衷，仍由她歇斯底里的怒喊，沉默着一言不发。

“因为你太好，好到我想毁了你。”

他轻笑一声，一步步朝她逼近，那柄青虹剑半点伤不到他，反在他掌中碎成齑粉。白清微愣愣看着这一切，脑中一片空白，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她的修为明明已在他之上，为何他却能这样轻易的压制她？白清微越想，越觉毛骨悚然，刚想开口，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白清微，你知道的太多了。”

他慢悠悠抬手朝她伸来，冰凉的指尖抵上她的脖子，喉咙越来越痛。白清微愤怒地瞪着他，他却笑意更浓，抚上她的后劲轻轻道：“下一次，我一定会杀了你。”

*

白清微修为被封禁后，使不出一点法术，等到禁制解除后，立即骑上快马赶往京都。

她要将这个消息带给商洙，如果来得及，一切也许还能挽回。心想着，她一口气也不敢停歇，连夜赶路，经过几天几夜终于抵达。

不想在入城前夕，她被一只鬼给缠上。

那鬼模样秀丽，面敷胭脂水粉，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男儿身。他捻起兰花指，施法时，腰身简直比那水蛇还要柔软，媚眼如丝，眼波投来时，竟让她的马儿突然疾走。

“你是何人？”望见他衣摆下空空如也，白清微吓得赶忙拿起匕首护体。行走无足，飘若鬼魅，他是食人精气的恶鬼。

“小美人，乖乖从了我吧，奴家保证，一定让姑娘快快活活。”

那鬼指甲骤然伸长，狞笑着朝她扑来。

“别过来！”

白清微吓得连连后退，可惜她已没有法力，没多久就被他追上。

“跑什么，姑娘难道不想体会一番人间极乐的滋味？”

他骤然将她按在地上，周身散出一股阴森的鬼气，盘旋在上分，压得她动弹不得。

“放开我！”

白清微拼命挣扎，但她说的话落到旁人耳中，不过是咿咿呀呀的含糊话音，没有人能听得见。

他开始撕扯她的衣服，白清微惶惶不安，却无可奈何。就在这时，一道光亮自她袖中飞出，放出一道奇异金光，那恶鬼被强力弹飞，镇压在金光下。

白清微脱离了束缚，忙从地上爬起来理好衣襟，正狼狈时，那金光中陡然走出一道人影，踏光而来，有如神降。

那束光亮太过刺眼，她抬手遮住眼睛，透过细缝，渐渐看清来者模样。

他一身文雅的青色缎袍松垮垮捶地，玉冠高束，额间谪仙印纹似月宫淡淡生辉，朝她走来，叫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

折玉仙君！

她不敢相信的怔在原地，直到他朝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