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正德犹如被人戳中了肺管子,脸色顿时由红转青,由青变黑,颜色变换,好不精彩,和民间艺人的变脸一样。
府门小心阖上,隔绝了外人看热闹的可能。
叶晚萧翘起红唇,轻飘飘地睨了一眼出离愤怒,却再没敢对她动手的叶正德。
提起衣摆,叶晚萧带着侍女施施然地绕过叶正德,打算先回去更衣。
忽地,叶晚萧目光一凝,侍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抄手游廊下,挂着的八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蒋氏捂着脸,低声啜泣。
蒋氏的侍女看到了叶晚萧,连忙行礼问安:“奴婢见过三小姐。”
“!”蒋氏大惊,手绢匆匆在眼下一抹,抬脸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像只不肯服输的母兽,“哎呀,三小姐回来了呀,怎么也不出声,吓了妾身一跳。”
叶晚萧不搭话,视线扫过她白皙侧脸上鲜红的指印。
蒋氏面容微僵,把脸别过去捂住,肉眼可见的狼狈。她似乎尤其不能忍受在叶晚萧面前展露这种狼狈,脸上的笑完全维持不下去了,眼尾不自觉流露出恨意。
面对蒋氏的狼狈,叶晚萧却一点幸灾乐祸的情绪都升不起来,只觉得厌倦。
正好这时,气不过的叶正德追了上来,指着叶晚萧说:“我叶家没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女儿,管你什么官,马上收拾东西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叶晚萧侧身,幽冷的眼中没什么情绪,她似笑非笑地说:“父亲,吏部尚书是个肥差,是吧?还有您书房里收藏的字画,那可是前朝大家之作,千金难寻,可珍贵了。”
被贬职之事一经提起,叶正德更觉面上无光,还欲呵斥,脑中却有根弦猛然一颤。旋即,一旁的蒋氏眼睁睁看着叶正德的气势,在叶晚萧森冷的注视下一寸寸变弱。
蒋氏不可置信地唤了声:“老爷?”
叶正德唇边胡须抽动,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面对这样的叶正德,叶晚萧连个假笑都欠奉,扭身走了。
在经过蒋氏时,叶晚萧略停了停,眼风一扫叶正德,心中嗤笑,也就这点出息了。
待到离远了些,侍女不解问:“小姐,叶家这泥潭还有什么呆下去的必要?您若是担心夫人和二少爷,大可想法子把他们一起带走。”
叶晚萧冷笑一声说:“从前母亲怀流云时几次遇险,有次甚至危及生命,险些一尸两命。我跪在蒋氏院子里求他去看一看母亲,去请一下宫里的御医,可他就是不肯,任由我们自生自灭。”
“既然以前他来不来不由我,那现在我走不走也由不了他。我就是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毁掉他最在乎的东西,等着瞧吧,他会有万人唾骂的那一天。”
“……”叶正德双拳紧握,眼底滑过丝不易察觉的惊惧。方才叶晚萧话里威胁的意思,他听得再明白不过了。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官场上大多数人都懂,所以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叶正德做起来毫不犹豫,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他知道底线在哪里,每次收的孝敬都不会很过分,有同僚打掩护,御史台也不会发现。
只是这心照不宣的事,一旦被人翻到台面上来,就不好看了。
叶正德咬牙挥开蒋氏,大步离去。
他回了书房,抬眼看到桌案上头挂着的名家字画,叶晚萧的威胁又回荡在耳边,凭空带了些嘲讽的意味。
叶正德倏然暴怒,扯下墙上挂着的字画,几下揉烂撕毁了。
千金难求的墨宝变成了大片的废纸撒落,可这并没有让叶正德的怒气消下去哪怕一点,反而越发火上浇油。
不过是个用来铺路的棋子,不但不为叶家发挥自己的价值,居然还妄图翻身噬主!叶正德恶狠狠踢倒香炉,目路凶光地想。
早知如此,当初一生下来就该把她掐死!
心肝脾肺肾好似都在烈火里滚着,叶正德五官扭曲,恨不得把叶晚萧剥皮喝血。
连日累计的怨愤和不甘终于爆发,顷刻冲跨了他的理智。
叶正德几步扑到书架前,打开后面藏起的暗阁,从中抢出一封信来。
打开后,叶正德目光死死钉在落款上,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笑声,恍如野兽垂死的挣扎。
这信是贬职前越王手下的人送来的,信中拉拉杂杂说了许多废话,没有表露出任何拉拢的意思,但配合越王之前三番五次的暗示,就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叶晚萧投到太子麾下,深得太子信任,要把她打回原形,就要把太子也拉下去。
早几年叶正德也试过向南知意投诚,南知意却一直语焉不详,敷衍搪塞,摆明了不愿与他沾上。现在看来,只怕那时南知意就已和叶晚萧有了首尾。
就看现在南知意对他的态度,日后若他继位,朝堂上还焉能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叶正德抓着信,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能带来无限尊荣、光宗耀祖的救命稻草!
西境,黄沙漫天。
距离定安侯领兵夜袭已过了一个时辰,江溯舟在粮仓旁抓住了意图放火的奸细。
奸细浑身是血,沉默地被拖了下去。
江溯舟皱眉看着地上带血的拖痕,神色凝重。
那奸细跟随定安侯已久,往日颇得定安侯信任,此次若非临行前南知意特意提醒,江溯舟也不会密切注意他的行动。
隐藏多年的奸细在此时突然发难,江溯舟有预感,望宁城那边怕是也要动手了。
“小侯爷。”副将低声唤他。
江溯舟回神,冲副将微一点头。
战事还未结束,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去浪费。
望宁城里有皇帝,有太子,有景王,有南昭,无论怎样,都还轮不到他去操心。
七月末八月初的时候,望宁城下了几场细密的雨,打落满地梧桐叶。夏日残余的暑气也被这几场雨冲走,八月初五,秋高气爽,天空一碧如洗,空气中好像还残余着雨后的湿气和土腥味。
秋猎事宜筹备完毕,即日便要启程。
后宫之中,太后潜心礼佛,不欲前往,因此便只有贵妃随行。
瑶华宫,方贵妃早早起来梳妆,她似乎心情很好,眼底笑意闪烁,不时轻哼几句家乡小调。
挑选发钗时,方贵妃一抬眸,通过琉璃镜看见了身后花瓶边上,蹲着的白猫。
“凝凝。”方贵妃侧首,冲一动不动的白猫招手,“喵喵,过来。”
凝凝向来黏她,若放在往常,早竖起尾巴跑过来了。可今日不知怎的,它只是睁着那双鸳鸯眼看着方贵妃,什么反应都没有。
“?”方贵妃又试着唤了几次,发现凝凝除了动动耳朵外,根本没有过来的意思。
方贵妃选了支桂子缠花发钗戴上,走到凝凝面前,挠了挠它的下巴:“怎么,今天不舒服吗?生病了?”
凝凝细细地“喵”了一声,喉间不停地咕噜着。
方贵妃的心放了下来,揉了把它的脑袋,说:“好好在宫里呆着,等我回来。”
凝凝抬起一只爪子,在空中刨了下,它又“喵”了一声。
方贵妃听不懂什么意思,收回手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