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乐延眼神似乎有些躲闪，他四处乱瞟，不知道该如何同宋延年说清一些他刚刚得知的事实。
但显然，宋延年没打算就这样简单将此事揭过，他能感觉到徐乐延有事瞒着他，并且不想和他讲。
那就奇怪了，他们兄弟之间，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讲的？
从小到大，他们之间就没有不能讲的秘密，更何况这秘密明显同他有关。
“我不是不愿同你说，只不过这件事我只是有个猜测，并未完全知晓事情的真相。”徐乐延无奈叹气。
“可你知道我心底是怎么想的。”宋延年同样严肃地回答着。
“我知道……”徐乐延再次抬眼时，眼底多了几分坚韧。
“不到万不得已，我一定会将你的选择排在最前面。”
“哦。”宋延年随口应道。
徐乐延觉得他应当是同自己生气了，可是他确实还没彻底想明白父亲的计划，他总要回家后和父亲商讨完，才能同延年讲。
可宋延年又突然再次开口。
“可我希望你能轻松快乐。”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却让徐乐延心跳骤停，随后是止不住地狂跳。胸腔中沉闷而又嘲哳的声响不断回荡，恰如彼时的钟声，在徐乐延的心间之上不断激昂。
“你真的是……”
太讨厌了！
徐乐延默默念着，他都已经做好了在故事的最后赴死的准备了，他突然说这个是要干嘛？
父亲的计划虽未让任何人知晓，但他能知道父亲在其中的挣扎。
父亲和他一样，都在为他的兄弟们、为上阳奉献着自己。
他虽成为了父亲百般无奈下不得已的棋子，但其实，他是愿意的。他愿意成为上阳彻底收复世家手中权力的牺牲品。
虽然父亲不知何故，放弃启用他，但他这次回家就打算和父亲挑明。
所以，宋延年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啊？
他胆子很小的。
好不容易下了决心，为什么还要来干扰他？
可偏偏宋延年多余的话多得没边，他自顾自的嘟囔着：
“我觉得吧，不用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就像岷江，虽然我们一路上都挺绝望的，我都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了。但没关系，上阳总会有人再次站出来，踏着我们前进过但未完成的路，再次往前走出更远的距离。我们不行就让别人来，别人不行就看下一代，总会有结果的。”
宋延年不知道自己在啰嗦什么，可是他看出了徐乐延的不对，那眼神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满脸死气，和姜家姐妹一样。
他不爱看！
“没有什么事解决不了，有希望就行。不仅是我们有希望，整个上阳都有希望才行。”
宋延年的视线定焦在路徐乐延的眼睛上，他的眼神晶亮无比。徐乐延觉得，这双眼，比天边的月还要明亮，照亮了他心中无限的阴霾。
二人在马上对望，徐乐延落荒而逃，收回视线。
他觉得自己的马术又回去了，现在的他只觉得自己飘在了九重天上，有些微微的眩晕，感觉马上就要从云端跌落。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万一你说得这些话，并不是我心中所想呢？”
“那有什么关系？我看你表情就知道了啊。”宋延年回答得理直气壮，“我若是说错了，你就打断我了，或者干脆低头不听我乱说。你现在这副样子，摆明了我就是说中了。”
“嗯，说中了。”徐乐延的声音很轻，和他现在的心境一样。
“所以呢，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
徐乐延张了张嘴，但还是放弃了。
“等长乐那边结束了，再说吧。有些事情，我们一起商议比较好。”
宋延年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并不觉得此刻徐乐延闭口不谈值得生气，反而很是开心。
就是要有这种心理才对嘛，什么事情他们一起都能解决，就算不能解决，他们也在一起。
“打起精神来，我们去救阿云。”
“嗯。”
二人驾马，顺着线索一路来到了一处小院。
据说，这里是尚爷的别院，之前一直在做皮肉生意，不知为何，后来就不做了。
现在，这里成为了念安的地方。
明显是新挂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字：红袖庄。
“怎么她也用庄这个字？抄袭姜姒是吧？”宋延年看了一眼，忍不住吐槽。
若是别人用“庄”这个字，他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念安用得话，他就是觉得这人没安好心，一定是故意的！
“抄袭不抄袭另说，这个名字……感觉念安不像是要开正经店铺的意思。”徐乐延眉头紧锁，看着新装修的店面，一水的金色，铺满了整个门脸，生怕外人不知道这里的底色。
紫色和粉色的薄纱就那样被挂在了正门上，显得十分不伦不类。
一阵风吹过，轻纱卷着繁溺的脂粉气息，拂在了二人的脸庞。
他们只觉得呼吸间都有万斤重，被这黏腻的气味熏得有些睁不开眼。
“不行了，我们先进去吧，这味道……”
宋延年挥了挥眼前的空气，想给自己留下呼吸的间隙。
徐乐延也同样拧住鼻头，和宋延年一同跨进了红袖庄。
里面又黑又静，看上去并没有人在这里。
身后的赤河军点燃了烛灯，霎时间，眼前的景象差点儿闪瞎了所有人的眼。
太亮了……
能被包裹的地方，全被贴上了金箔。上面挂着各种琉璃灯，两侧也伫立着许多的落地灯盏，在烛灯的照射下，光线四处乱窜，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闪到大脑发昏。
“这谁设计的……这也……”宋延年捂着嘴，他有点儿想吐。
胸口有种翻江倒海之势，让他感觉快要站不住了。
“你先闭上眼，别四处乱看！”徐乐延赶忙上前扶住了宋延年。
宋延年很是委屈地说道：“我也不想啊，但这设计实在是太离谱了，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脑子能想得出这样的……哕……”
徐乐延吩咐人将烛灯灭掉几盏，留下几个，能看清路就好。
宋延年闭了会儿眼睛，发现自己有些好转，便试探着睁开眼睛。
这次他没有乱瞧，很听话的只看地面。
“你觉得这里有人吗？”徐乐延问道。
“不确定，这里挺大的，后院我们还没去过，先搜搜看。”
赤河军自发的分成了几个小队，分别去搜查房间、后院，还有一队则是四处检查有没有密室之类的空间。
转眼间，这里只剩下了宋延年和徐乐延。
“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好多了。”宋延年使劲儿甩了甩头，灭掉大半的烛灯后，他就没那么晕了。
现在，又在这里缓了半天，已经彻底好了。
“我们也去后院瞧瞧，我感觉念安在房间的可能性不大。”
徐乐延建议着，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念安的性格。
她看上去是个嫉妒心极强的，阿云也没有故意得罪她，她就想着借机报复，那便不可能只是单单的将人抓到这里吓唬一下。
她一定会找个隐蔽的地方，疏解自己心底的怨愤。
二人朝着后院走去，宋延年看了看四周，有些感叹。
“你说，念安明明也是受苦的姑娘，她明知道这里的姑娘生存有多难。怎么一得势，也成了加害者呢？”
徐乐延也看清了两侧房间上都落了巨大的锁，分明是怕人逃走。
可想而知，念安招姑娘的渠道也定不是简简单单地等人主动上门。
她成为了帮助尚爷作恶的一员，且洋洋得意。
她迷失在了岷江这种地方催升起来的权力结构中，通过认同和服从，告诉自己，自己所受到的苦难是合理的。
她只要服从并且听话，就会得到优待。而正如她所愿，她得到了尚爷赐予她的优待，即使这些东西也并不属于她。
徐乐延只觉得有些可怜，这里的好多女子都是这样，不能说她们就是绝对的恶人，因为她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长起来的。
可她们又确确实实的在作恶。
在这样的环境下生长，人的底色很难带着纯粹的良善。
不光女子这样，岷江城里的普通百姓，很多都是这样。所以他们才会对那四个村无动于衷，才会和别人一同去迫害那四个村落留下的女眷。
岷江需要一次彻底的清洗。
这是他们未来必须要做的事。
二人穿过长长的、五彩斑斓的长廊，来到了后院。
相较于前庭来说，这里就质朴很多了。
和寻常后院差距不大，尚爷毕竟不差钱，想来是还未来得及开工。
在这里搜寻的赤河军给了二人一个眼神，示意前方不远就有一处密室机关。
宋延年和徐乐延对视一眼，默契地拉开了距离。
宋延年上前一步，徐乐延后退一步。
留在这里的赤河军跟上了宋延年，一群人便朝着那处机关走去。
一直在机关附近的士兵在得到了宋延年的命令后，将其按下。很快，面前的墙壁徐徐打开，漏出了又一处黢黑的暗道。
宋延年回头道：“你……”
“我和你一起。”徐乐延走到了宋延年身后，“下面只有念安和阿云，没什么危险，就算念安有其他打手，我们这么多人，也不会出什么事。”
宋延年觉得乐延的话有道理，点了点头，和众人一起进入了暗道。
念安果然在这里，不过令人没想到的是，她并不在乎是否被人发现。
阿云被吊在绳子上，鲜血淋漓，似乎受了重伤。
“你……”宋延年气不打一出来，“阿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甚至你在侠女庄生活的这段时间里，人家一直在照顾你，你居然恩将仇报！”
徐乐延和几个赤河军赶紧将阿云救了下来，她已经失了神志。徐乐延离得很近，隐约闻到了异样的气味。
“你给她下了药？”
念安疯魔了一般笑着：“对啊，红情散，大多数的青楼里都有的药，我用她试试手，怎么了吗？”
“你疯了？”徐乐延立即派人将阿云带出去，她需要立即找大夫救治。
随后，他站起身，四下环顾了一番，发现这里除了念安，并无他人。
那她下什么红情散？
宋延年也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疯疯癫癫的人，一个念头陡然环绕心头。她如此模样，可不像即将当老板娘的的样子。
难不成，她已经被放弃了？
宋延年试探着问道：“你不是跟了那个什么尚爷吗？不回他那里，在这儿报复阿云做什么？”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念安严重的愤怒就止不住地冲了出来。
“我报复她？若是没有她，我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念安像疯了一样，朝着所有人怒喊着：
“我本来已经得到尚爷的宠爱了，他也已经答应我，给我最好的铺子，我马上就可以当老板娘了，可这个阿云！”
念安突然冲到了宋延年身前，眼睛似乎马上就要掉出来一般。
宋延年稍稍往后仰了一下，这姑娘让他觉得窒息。
“尚爷突然又看上了阿云，他对我……不感兴趣了……还要我将阿云带给他，不然，他就收回我的店。”
听到这话，宋延年眼睛微眯，冷声问道：“你照做了？”
念安当然听得出宋延年语气中的愤怒，可这愤怒显然刺激到了她。
凭什么，一个两个的都对阿云感兴趣？
明明是她更美，她更听话！
她仰着头，挑衅般地笑道：
“对啊，我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