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内甚至没有点上一盏烛灯。若是孟无钥没有灵力，便全然无法看清眼前的一切。

可是，她完全能看清眼前的一切，甚至于毫厘微末，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但越是清晰，她便越觉得痛苦。

刚才在光幕中所瞧见的一切，让她痛苦不安。

“后续…是什么？”她开口时，声线微微颤抖着。

“你死了，而我侥幸‘存活’，却是以亡灵的身份。”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只是为了将爱人禁锢在自己身边？”

她深吸一口气，从地上起身，警惕地看向对面的男人。手持长剑，时时刻刻都准备迎接对方的袭击。

“哼…当然不只是如此。”

“还因为，我恨她，也恨你。如果不是你们，如果不是因果未了，我不会苦留于人世千年而无□□回转世。

当年我做出这一切的初衷的确是为了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但是，孟无钥，你比前世的她还要天真，留存世间千年的爱，那种故事只存在于话本里。现实可不会如此。”

无钥愣在原地，她看着眼前男人愈发逼近的身影，忙反应过来，唤出剑，直指黑曜。

“千年前，我能放火烧了苍山神教，千年后，我依旧能让脚下的这片土地化作焦土。在此之前，我要解决碍事的你。”

她瞠大双目，刚要持剑应战，对方的身影却如鬼魅般迅速闪现在她面前。

对方黑沉沉的双目中没有丝毫感情，仿佛昔日的模样只是他佯装出来般。

来不及痛心，疼痛便从腹部扩散开，一路延伸开。每伴随着一呼一吸，那种疼痛愈发加剧。

孟无钥脸色煞白，冷汗直下，适才在光幕中所见之景发生在了她身上。

她低头，对方一双无暇的手上染上了血腥，而掌心正捧着一颗成形的内丹。

他紧紧握住内丹，那枚内丹瞬时四分五裂，化作齑粉。

她看着男人又一记掌击中她的胸口，她不受控制地朝后摔去，直直撞在墙上，随后滚落在地。

心口被烈火焚烧一般，她呕出一口血，却已无丝毫力气应对男人接下来的攻势。

她意识越发昏沉，纵然求生意志再强，却抵不过身体的消沉。

最后是眼前一抹黑。

恍惚间，她又听到从洞穴之下不断灌入的风声，周围没有一点声息，格外寂谧。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钟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咚——”，这声音贯入她耳中，使她的灵魂都不禁为之颤栗。

钟声就像是倒计时般，冥冥中似乎有道声音又在告诉她：该醒过来了。

可她不明所以，她的灵识处于混沌的状态中，摸不清道不明，只能一度又一度地沉溺在此刻的片刻安宁之下。

可惜的是，上天并不会给予她安宁。

后是烈火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凄厉惨叫的人声，听到这声音，她猛然从昏迷中醒过来。

她的身体已疼到麻木，完全不知疼痛为何物了。

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才发觉自己仍处在昏迷前的悬崖峭壁边上，而她的身子已有一半露在半空中，堪堪坠落下去。

但她此时完全无暇顾及自己的安危，她不顾身上的伤势，强撑着从地上坐起，赤红着一双眼看向远方。

云阶之上，火势在不断蔓延着，里头已成为一片火海。万年菩提树的影子似乎在火海中飘摇着，一如那成百上千个深陷火势中的人影，都在不停地抽动哀嚎。那声音，听得让人心底发寒。

随后一阵呼啸的风声拂过，那火势燃烧得越发汹涌，竟有蔓延整座山林之势。

这山受到灵力庇佑，火势本应该很快便能控制下来，何以燃烧得如此剧烈？

无钥的心间被许许多多疑问填满，那些疑问占据在她心间，仇恨又如柴油般，几乎要将她所剩无多的理智燃烧殆尽。

抬眼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并非是寻常火焰，而是冥火。那深黑如墨的火焰燃的正烈，整片山林的火势都在剧烈蔓延，上方弥漫着呛人的浓烟。

弟子们试图救火，然而一桶桶水浇下去，却无济于事。水落入火海之中，呈现出蒸汽的形态散去，火势丝毫未减。

年长的那些长老见了眼前的景象，也不禁叹气。

这冥火着实难以扑灭。

他们意识到这火并非是寻常的火，刚要绞尽脑汁想出奇招，然而火舌似是长了眼，径直朝着人身上扑去。

可怜那些年轻的弟子，没多少灵力加身，无法阻挡火势愈演愈烈。被火点着的人扑在地上打滚，或是因燃烧身体而爆发出剧烈疼痛，不禁手舞足蹈，姿态诡异。

意识到这一点，孟无钥一股气哽在喉咙里，如何也顺不下去。

胸口像是被火燎过一般，剧烈的疼痛刺激着她，一股热流自下而上，仿若一团火在她胸腔中跳动，那样燥热难耐。

她猛然吐出一口血，随后身形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倒了下去。

这时，响彻山野的哀嚎声响起，这声音在山野间不停地回荡着，凄厉异常，让人遍体生寒。

本以为这声音会很快消散，然而这样的声音却是一道接一道如同钢针一般刺入无钥的耳中，脑袋酸胀得厉害，疼痛得她无法思考。

十指掐入掌心，手掌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但无钥此时身上痛意更甚，在那种剧痛下，掌间的疼痛甚至不算什么了。

腹部的疼痛几乎不给她喘息的余地，每伴随一次呼吸，无钥便感觉腹部间的疼痛又缩紧几分，浑身的神经也因疼痛而痉挛起来。

这种疼痛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刚才黑曜的所作所为。

她脸上是一片死灰，然而猩红的眼底却仍带着彻骨的恨意。

她不该信他，更不该爱他。她的疏忽导致了如今的一切，他的算计使她间接沦落为了整个玄云的罪人。

她好后悔，后悔自己识人不清。

她摸向腹部，那里血肉模糊成一片，深吸一口气，猛地撕扯下衣袂上的布料，忍着剧痛包扎在腰间。

随后是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身来，她磕磕绊绊地朝前走去。

即使摔倒数次，伤口再度裂开，她也仍旧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循着黑曜的气息寻找着。

不知从何开始，似乎是在黑曜剜出她的内丹后，她的记忆变得越发混沌，她看不清旧日和明天，只能勉强看清双脚下的泥泞土地。

她脑海中一时间所有的想法都清零了一般，只留下机械般的仇恨。

她握住长剑，循着黑曜的气味一步一步走着。

他的气息对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那股罪业的气息，染尽了鲜血，身上背负着无数条人命。

此时，已不知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行走下去，或许是内心里那股滔天的怨憎，给了她这份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她察觉到黑曜的气息就在前方。

她提起剑，对准矗立在前头的黑袍男子刺去。无钥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却在此时爆发出惊天的力量。

！

男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但这样失态的神情并不曾在他脸上维持多久。

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冰冷又平静的，人世千年真的使他变成了无心无情的怪物。

她想不明白，就是这样一个早在千年间变得冷酷无情的人，是如何费尽心思一步步接近于她，并夺取了她的信任的？

无钥寻不出那个答案。

她只能暂且认为，大概真的是两世的孽缘吧。业力的影响使得两个人不得不再次牵连上。

然而即便知道被人背叛，心头却还是痛楚万分。

她手腕一翻，如泉涌的力灌入剑中，一剑落下，浩气长虹，如劈开汪洋，激起千层浪。

“你不会得逞的。”

这一剑，直直落在对方的胸前。

血喷涌而出，为她本就破败不堪的衣衫染上另一层血色，同时也喷了她一脸。可她并不在意。

这一剑落下，她亲眼看到黑曜吐出一口血，黑沉的眼眸直盯着她，冰冷阴鸷。

“你…你竟然…”

那种表情，似乎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然而，刹那间却恍若一滴墨沁入池水，在水底荡漾开，将整个池水都染成墨色，周围的景象却如褪去的光影，与眨眼间变得一片漆黑。周围的景象似是处于盘古开天前，一片混沌。

无边无际的黑夜，浮现在她的眼前。只留暗夜般暮色下，天际边上翻出的一道鱼肚白。

“醒过来了吗？”

这时，一阵女声如清凉透彻的泉水涌入她的心间，又似是一道温凉的指意，落在她眉心间，如同一盆水将她心间上的怒火慢慢熄灭殆尽。

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突然浮出水面，格外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