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倪岁檀的眼神提示下，“慕云霏”回首，发现背后多了个头戴圆帽，身穿短褂，腿套麻裤，脚踩布鞋的男人。
男人向她快步走来，等距离近了，“慕云霏”瞧清男人的脸。他的五官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的，但从他的皮肤褶皱与脸部垂感，能判断出他二十出头的年纪。
“慕云霏”视线略过脸，男人肩膀上搭了块泛黄的白布，与之相连的两边手臂高挽袖子。她注意到男人右手撩起的袖口黏有一块深色污迹，这应该是干活时误粘的。
男人曲腰，殷切地对着慕倪二人说道：“两位姑娘是外地来的吧？这么暗的天色，姑娘家在外行走，万一出了个三长两短，可叫人后悔至极，不如两位姑娘在此住上一晚，明日再赶路，如何？”
“慕云霏”听不见男人的话，抬抬下颌，示意一旁的倪岁檀上前与男人交谈。
倪岁檀瞄一眼桌椅上的灰尘：“你这儿可不像开客栈的。”
“哦，我知道了，姑娘是觉着这个客栈奇怪。”男人笑着解释，“四方镇地处偏僻，来往的游人自是少之又少，镇上大部分的人无法忍受这种与世隔绝的日子，便离开四方镇，到更大更繁荣的城池居住。镇上的人一变少，来客栈住店的人也跟着变少，甚至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一个客官，所以客栈就没有经常打扫。”
倪岁檀打消了半个狐疑：“怪不得一路过来，都没有看到行人。”
“哈哈，是的。现在你们一来，我不就得把桌椅收拾收拾嘛，过会儿这里就干净了。”男人察觉到做主的人是倪岁檀，便朝倪岁檀的方向走了一步，与她靠近说话。
不近还好，这一近，倪岁檀就闻到了一股血的味道，她后退半步，警惕地回道：“不，我们不在这里住店。”
“为什么？”
男人疑惑，看到倪岁檀后退一步嗅嗅空气的动作，他恍然大悟，一拍脑袋：“我身上有味道？”
“是血味吧？”男人自问自答着说道，“嗨呀，我刚在后厨杀完一只鸡，准备当晚上的饭菜呢，结果就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便出来看看是不是有客官来了，没想到一出来还真是。”
男人的腰弯下一截，卑微讨好地说道：“姑娘，你要是觉得我身上臭，等下我去洗个澡就是，别嫌弃我啊。我家这小本本生意，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盼来你们两个客官，若是你们两个走了，我这一个月以来岂不是开不了张？”
在男人祈求的眼神里，倪岁檀没有立马答应住店的请求，而是问道：“你家这小本本生意？”
她看着男人肩膀上的白布：“你不是店小二么？”
男人恭维道：“姑娘好眼力，我在客栈里确实是干店小二的活计，是人手不够的缘由，我爹也就是客栈里的掌柜，便让我顶一下店小二的位置。”
再抢着说道：“姑娘，我观你同伴衣裳破烂，身上还受了伤，如果拖着时间不处理一下伤口，导致伤口恶化，很容易生病的哦。”
“现下这个时间，镇上唯一一家医馆已经关门，你们寻不来看病的大夫。我家是开客栈的，会考虑到来来往往的客官，备得有一些止血药物，姑娘今夜在我这儿住下，就能早点处理你同伴身上的伤口。再者，我家小店还备得有衣裳，虽说是粗衣麻布，但好歹能够遮身。姑娘，就住在我家客栈里吧。”
倪岁檀摇头：“不必。”
男人不死心：“姑娘，如今镇上还开着的客栈，仅我这一家，你和你的同伴不住，今夜能去哪呢？”
生怕倪岁檀还要拒绝，他灵机一动，侧身对“慕云霏”鞠躬，朝她比了个“请”的动作。
“慕云霏”见男人请她进来，还以为倪岁檀想住店。
倪岁檀没看出来这家店怪怪的吗？
算了，这里是凡人界，再怪也怪不到哪里去。
“慕云霏”冰着脸，摘下鎏金红玛瑙耳坠，她把这对耳坠摊在左手手心，再递给男人看。
她肉疼：“我身上没有……呃……那啥？用这个和你抵了。”
耳坠可不是普通的珠宝首饰！这是一个法器，能够避毒瘴，乃行走修真界的护体利器，她当初为了炼制这对耳坠，花了不少心思寻找炼器材料！
储物镯被封，拿不到里面的东西，武器红伞又落在和黑蝎妖兽｜交战的地方。这种情况下，护身耳坠没了，“慕云霏”肉疼得不想说话，麻木着表情把耳坠丢进男人怀里。
男人赶紧用手兜住耳坠，他看都没看耳坠一眼，直接把耳坠塞进裤兜，带领着“慕云霏”上二楼厢房。
男人急匆匆的模样，活怕人跑了。
倪岁檀只能走在后面。
男人：“我今日恰好打扫出两间房，没想到会有客官同行，这两间房的位置就有点远，一个在最左边，一个在最右边，两位姑娘见谅，见谅。”
男人先把“慕云霏”安置在左边厢房里，再把倪岁檀带至右边厢房。
“姑娘一路上风｜尘仆仆，我下去备热水，先稍等片刻。”出门在外，不带奴仆的姑娘，应是游历天下的侠客，男人学着游侠的模样，抱拳给倪岁檀行了个礼。
倪岁檀“嗯”了一声，关上房门。
她曾经生活在凡间，对凡人界行商之人有所了解，但凡是商贾一流，拿到客官给的银子，都会掂量掂量重量，有些甚至还要咬上一口，验证是否收到假银子，更别论以物抵物，收的是首饰珠宝一类。
刚才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店小二直接把耳坠塞裤兜里了，这般随意的举动，与最重财物的商贾大相径庭。
难不成……她遇到黑店了？
倪岁檀正思索着，房门猛然响起。
“姑娘，热水好了！”
倪岁檀的剑插在黑蝎妖兽肉壁上，没有随传送阵盘一同过来，她观望四周，未找到趁手武器，干脆拿起桌案上的铁制烛台。
她把烛台藏于身后，给外面的人开一条门缝。
男人挑着两个木桶，晃悠悠走进屋子，倪岁檀见他满头大汗，脚步虚浮，走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水痕，攥着烛台的手微微松开。
她目送男人走进盥室，却听到背后有一道声音响起。
“让一让。”
这道声音像幽灵一样猝的出现，倪岁檀背一僵，攥紧烛台，让开位置。
是位女人。
房间霎时弥漫着一股形容不出来的怪味。
女人面容凹陷，颧骨突出，布巾绑起的头发半枯黄半寡白，她身形很是消瘦，身上皱巴巴的灰色衣裳像套在一个骨架上。这般瘦弱，她两只纤细手臂竟然各提着木桶，背上还背了个鼓囊囊的布包。
倪岁檀瞅见女人露出的手背皮肤松弛，上面布着老人才有的黄斑，暗暗惊诧。
女人至少年过花甲。
她余光去观察女人的脚步，女人比男人的脚步扎实，路过的地方干干燥燥，木桶没有掀起一丁点水花，但女人走动的姿势十分僵硬，宛如稚童学步、人偶走路。
倪岁檀身体一挪，伸出左手把门敞开，站在门外。
女人走进盥室后不久，男人就带着女人出来，他把空木桶连着扁担一同塞到女人手里，再擦着额上密汗。
男人站着歇了一口气：“姑娘，热水和衣物都已备好，等你梳洗完，我再送吃食上来。”
倪岁檀客套应声：“多谢，你辛苦了。”
她装作不在意地提起女人：“这位阿娘也辛苦了。你说客栈人手不够，怎么还有位阿娘在？”
“啊……你说这个呀。”男人支支吾吾道，“她、她是客栈里的厨娘。”
倪岁檀无辜脸：“厨娘？你不是之前说过，你身上有血腥味，是因为在后厨杀鸡么？既然后厨有人，你去后厨干嘛？”
“呃……呃……”
男人话语磕磕绊绊：“实、实不、不、相瞒，她、她是、是、我、我娘，我、我、想着、我、我娘、年、年纪、大、大了，就、就进、进后、厨、厨、帮、帮帮、忙。”
倪岁檀笑：“原来是这样啊。”
“那我就不打扰姑娘梳洗了。”男人火速离开房间，明显不想多谈。
待女人也离开视线范围，倪岁檀收起笑，将门合拢，栓上门栓。
男人说话前后不搭调！
真想帮他娘的话，为什么连空木桶都不提？而且以他娘的年龄，在这里都能够做祖母了，男人既然有这般孝顺，能舍得他娘一把年纪爬楼提重物？
还有，男人提木桶时步伐歪歪扭扭，在地上洒出好些水，男人所谓的“娘”却比年轻的儿子提得轻松！
这合理吗？
若先前是怀疑，当下就是肯定了！
这家客栈绝对有问题！
倪岁檀站在门口反复思量，猜不出男人究竟想干什么。
此刻房间里热气氤氲，仿若云雾的白气向上蒸腾，鼻腔里的怪味逐渐变淡，她晃过神，打开房间里的木窗。
新鲜空气涌进来，冲散鼻腔里若有若无的怪味，倪岁檀吹着微风，孤月同寥星消失，窗外漆黑一片，静谧的夜里，只能听见树叶摇动的沙声。
原先乌鸦的嘶啼扑腾，销声匿迹。
倪岁檀轻声唤道：“系统，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