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粉豆腐是蛮鲜的，这种做法也有点意思。你说想改革餐厨，倒是做得不错。”

庄珮英将难得夸人一次，被表扬的对象却迟迟没有回应，目光落在远处，心思早不在这餐饭上。

所幸庄珮英确实很享受今天的晚饭，只顾着大快朵颐，没留意庄又楷的走神。林卓文眼珠来回转了转，把要落地的话接了过来，“阿楷嘛，凡事都要做到最好，你上回来提了意见，他回头立马就改咯！”

说着，在餐桌下踢了庄又楷一脚，后者总算回神来，勉强应付一句：“是。”

“要是在别的事情上也能这么听话就好了。”庄珮英嗔他，“许家太太的事情，你心里要有个数。得闲回了港岛，我们就约对方见一见。”

庄又楷轻咳一声，“爷爷不是说要盘活一下那几家效益不好的酒店？回去且有得忙。”

“这也不耽误的。”

林卓文引着庄珮英把话题岔到她的婚礼上去，选在什么岛什么沙滩、要如何气派的场面，这些都充斥着女人对仪式感的极致憧憬，即便庄珮英联姻也不过为完成家族使命，聊起这些来，也隐隐动心。

庄又楷在家姐无法分顾的暇光里，一直看向大落地窗的尽头处。阳光的男孩儿拙劣展示着自己的热情，而他对面的女生始终背对着，不知道是什么神情。

等把庄珮英送走，他第一件事是问卢谦宁，“最近赵蔓枝都在忙什么？”

“这两天你接待珮英小姐，她也就剩一些行政工作，比较轻松，下班以后好像就去gym，练一会儿回家。怎么了？”

“没什么，关心下属。”

想起这句话的由来，卢谦宁忍不住笑道，“不关心一下下属交的新朋友？”

庄又楷神色稍肃，“谁？”

“市场部的Eric，藤校毕业，年轻有为，很讨女同事喜欢，好像就是在楼下的gym认识的。”

集团并非密不透风的墙，卢谦宁又格外细心，想到下午赵蔓枝和Jennie的聊天内容后就去打听了一下，果然套出不少有用信息。

电梯上升的途中一路无话，直到庄又楷走到他位于顶楼的行政套房门口，才顿下脚步，问，“我办公室那层的健身房，是不是有张备用的门禁卡？”

卢谦宁点点头。

“拿给赵蔓枝，就说是员工福利。”

“那如果赵小姐收了，您还去健身吗？”老管家的问题递得很妙，是问他想帮她，还是想成为第二个Eric。

庄又楷沉默须臾，“再说。”

“明白，我会按您说的办。”

第二天赵蔓枝拿着卡一脸懵，反复向卢谦宁确认，“我记得员工手册里不是说，普通员工只能使用三楼的gym吗？原来我们这层楼也有啊……”

“三楼的设备比较老了，用的人也多，这层是新的，知道的人少，你去了想用设备不必排队。”卢谦宁笑着把卡放在她桌上，压低声音，“你收着别声张，想去的时候去就好了。”

赵蔓枝咦了一声，但还是收下了，“那……多谢宁叔。”

“不用客气。”

从庄又楷办公室偷窥全程的林卓文憋笑憋得浑身发抖，差点把手里的咖啡泼到昂贵的波斯地毯上，“你还真是什么脏活累活都给宁叔。”

“再多嘴下回就你去。”

“你说说你，追女仔都不肯亲自去，打算什么时候才出手，结婚吗？”林卓文叹口气，“而且我看Mandy也不是个懂风情的，领悟你的用意，难噢！”

“我追谁，赵蔓枝？对她好点就是追了？你的想象力有够丰富。”庄又楷冷笑，“按这个说法，你给蒋愈买包，也是追她？”

“喂，说你的事情，不要扯到我这里啊！”

“讲不过我又爱讲，要不你还是少说两句。”

从小到大，林卓文都晓得庄又楷是个臭脾气的，懒得和他于此钻牛角尖，“那天饭桌上，我看英姐是真急了，提好几遍许家的事情。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老爷子的意思？老话讲成家立业，从来是成家在前，从前你拖着是因为英姐在前面顶住压力，现在英姐嫁出去，你的潇洒日子也要到头咯。”

庄又楷默了默，“不是还有庄又梁？没大多少，那也是哥哥。”

“说到点子上了。”林卓文打了个响指，“你猜英姐这回来，为什么急着撮合你和许龄心？”

“难道陈沛珊相中了她家？”

“係咯。”

陈沛珊一生争强好胜，从前不甘当秘密情人直接跑来找林淑云逼宫，后面又不断教唆庄又梁抢资源，许家资产雄厚、业务广泛，自然在她考虑范围。

“许小姐脾气挺大的，庄又梁怕是招架不起。”

“陈沛珊也是这么想你的。”

提及此桩，两人相视一笑。谁不知道庄又梁还懂得粉饰太平地装好好先生，而庄又楷更是难得勉强自己给好脸色的，庄许若真成秦晋之好，可谓火星撞地球。

庄又楷轻敲扶手，说，“如果真是爷爷想让我成家，大不了躲远一些。他下了盘活酒店的任务，新界九龙那么多地方，总有我藏身的去处。”

“自由时间只剩不到一个月，确实该打算打算了。”林卓文掰着指头给他数options，“九龙塘，湾仔，还是沙田？”

“沙田，不就是中大那个？”

“是，说不定你还能再见到Mandy bb喔。”

“林卓文你！”

“讲笑啫，火气咁重，饮d凉茶啦。”

把嬉皮笑脸的林卓文撵出去，庄又楷俯瞰窗外，华灯初上的外滩因现代化的霓虹与灯光焕发新机，而他却无端想起维港的星火，古典又璀璨，像一张上世纪的老唱片。

他终归要回去，赵蔓枝的intern也终归会结束。他们本就在两条不同的轨道，只因偶然，才有这须臾相交。

很快，庄又楷为这瞬间的恍神感到心惊。他在做什么，舍不得跟赵蔓枝分开？

“阿楷，我跟你讲过，如果真决定走这条路，最好永远不要动凡心。”

他自诩清高，看淡世间风月，对情爱鄙夷至极，连死生契阔的姻缘都当作筹谋手段，会这么轻易对某人动心吗？

岂非显得他从前的原则荒诞至极。

庄珮英的意思他不是不懂，能行差踏错一时取乐，但不能真把心赔进去。博弈论A等毕业的他，比谁都更清楚怎么做到利益最大化。

不会的，至少不该是赵蔓枝。

庄又楷想摒弃杂念，可闭上眼，脑海中无法抑制地浮现出许多与赵蔓枝相处的瞬间。她被王怀南吓到时煞白的脸，她舀起馄饨递过来时无意触到他的指尖，她与Eric吃饭的背影，还有日复一日出现在他邮箱里的“Regards，Manzhi”……

一想到这些都要在一个月后永久封存，他不禁呼吸受桎，胡乱把领结扯散，深深吸了几口气。

赵蔓枝正在这时敲门进来，看到他的样子，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呆呆地缩在门边，“boss……”

庄又楷正是心头烦乱，应得有些不快，“有事说事没事出去！”

“我、我是想说明天的brief已经发到您邮箱，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班了。”

“知道了，你走吧。”庄又楷背过去，不让她看自己狼狈模样。

“好的。”

迟迟没有听到关门声，庄又楷回头，看到她还在那站着，探出个小脑袋来，一脸的紧张。

“还不走？”

“我看您状态不太好，想看看需不需要帮助。”

庄又楷咬了咬下唇。他突然确信，自己对赵蔓枝那么留恋，不就是因为她总是体贴入微，格外关心人吗？也不过是留恋有人嘘寒问暖的好罢了，算什么动凡心？

是的，就是这样。

“不用，以后我的私事你少过问。”他语调一点点冷下来，“你可以下班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