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寺的清晨,钟声悠远,香火缭绕。作为大夏朝香火最鼎盛的寺庙,大佛寺占地广阔,殿宇巍峨,每日前来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来求姻缘的、求子嗣的、求健康的,五花八门,各不相同。
商家在大佛寺给年氏点了长明灯,一年两千两白银的香烛钱,定期有师傅在年氏灵前诵经念佛,盼她早日入轮回,投胎好人家。
上过香之后,老夫人殷氏带着刘氏和几个小的家去了,商侯爷和商以岚单独留下来要住上三天再走,这也是往年的习惯了。
送走了老夫人一行人之后,商以岚挽着商侯爷的胳膊往膳堂的方向走:“爹爹,大佛寺的素斋可是一绝,女儿提前派人来定了午膳,您陪女儿去用些可好?”
临走前,商以岚回头看着年氏的小佛堂,仿佛有一白衣青年正跪在蒲团上叩首,她记在心里,回头拉着商侯爷到了小包间里。
大佛寺很是会经营,据说做素斋的师傅是从皇宫里请来的大厨,给平民和贵族的餐饮完全做了区分,甚至还设有这种的雅间。
商以岚最喜欢的一道菜是“罗汉斋”,主要食材是各类新鲜蘑菇加上木耳豆腐等,入口顺滑,鲜嫩多汁。
二人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商以岚见时机正好,开口道:“爹爹,女儿观您面色红润、眉心舒展,是不是上次给您泡脚的药包管用了?”
商侯爷饮茶的手顿了一下,拂了拂衣袖:“是比之前的好些,岚儿将方子给府医,让他配药即可,不必耗心血在这上头钻研。”
看出了商侯爷的不自然,商以岚心头一动:“还好爹爹喜欢,这次的药包里我多加了一些川芎,微微有些臭气,女儿害怕爹爹不喜欢呢。”
“你呀不提前和爹爹讲,爹爹一开始还以为你的药坏掉了,硬着头皮试了一次,效果还不错。”商侯爷伸手点了一下商以岚的眉心,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商以岚在桌子下的手用力的掐了一下大腿,才让自己没有失态,这次的药材里川芎确实增加了,为了中和气味,她还加了另一味药材,绝对没有半分异味。毕竟父亲要每日在兵部衙门行走,她怎么可能让父亲满身味道的出门!
也就是说,这次的泡脚药包父亲并没有用。
还是说,从几年前就没有用过?
商以岚有些不可思议,她大概四五年前开始萌生了想要自学医术的念头,那时候祖母反对,还是父亲说服了祖母,还总是淘来名贵的医书支持她。
这样通达的父亲难道还有两副面孔吗?
“爹爹,上次您和女儿提了一嘴过继之事,不知现在您可否有人选?”
商侯爷没想到女儿主动提起此事来:“这几日爹爹时常去学堂考察,确实已有几个备选在心里。”
“只是兹事体大,还是要多观察下孩子的人品性情才行。”
商以岚点头:“爹爹考虑的极是,明年这个时候就是我牵着弟弟来给娘亲磕头了。”
商侯爷看了一眼商以岚:“你倒是接受良好,只是爹爹也不确定自己选的是否能和你娘的心意。”
商以岚摆摆手:“娘亲和爹爹这般心意相通,您选中的娘亲定然也是欢喜的。”
“爹爹,女儿心中有一疑惑,不知道当不当问。”
“你说来听听。”
“外祖年家每年祭礼丰厚,为何从不来家中做客?”
商侯爷放下了筷子擦擦嘴:“年家远在江南,路途遥远是其一,其二也是近乡情怯,你母亲生前最得年家宠爱,骤然病逝二老接受不了,这才只是保持通信。”
“我听闻年家表兄就在京城读书,女儿可否请表哥来府上叙话。”
“不可。”商侯爷的声音陡然提高,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缓了语气,“你如今不是小孩子了,如何接待外男,等继子的事情有着落了再说。”
见商侯爷情绪激动,商以岚心中疑惑更甚,到底没有坚持:“爹爹莫急,女儿不见就是。”
“爹爹不是怕你见外男,你母亲生前曾经戏言或可将你许回年家,年家只是商贾,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爹爹断不会让你落到这般难堪的境地的。”商侯爷或许察觉自己情绪不对,放缓了声音劝着。
商以岚倒不知还有这桩事情,年家这些年书信往来从不提及,想来是没有这个意思的,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点了点头乖巧的应了。
商侯爷提到清早出发此时已经有些疲惫,他亲自送商以岚到下榻的房间,看过屋里各类设施齐全,温度适宜,还将身边的随从留下一个才走。
这般的殷切呵护,商以岚今日却觉得有些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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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佛寺山顶
交相掩映的竹林间错落分布着一个个规制不俗的殿宇,其中一间殿宇前有几名带刀侍卫守卫,从未遮掩严实的门缝中能看到一华服男子正在上香,依稀可分辨出里面有一大一小两个牌位,牌位上的字迹看的不甚清楚。
一盏茶的功夫,男子推门而出,早就守在门口的一白面无须的随从连忙弯腰行礼:“主子爷,了尘大师在厢房等候多时了。”
“这个老顽固平日怎么请都不露面,今日怎么还上赶着了?”男子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提步去了厢房。
随从连忙说:“奴才斗胆,观大师面色,似对您有所求,而且大师身边还有一少年人,估计与他有关。”
华服男子眼里闪过玩味,不多时就来到了厢房推开门扉,果然看见一老一小二人。
年长者一身僧侣服饰,端坐在蒲团之上,手心里攥着念珠,嘴里默念着佛经,正是了尘大师。
少年人依靠在桌角,百无聊赖的晃着双腿,一手拿着茶壶直接往嘴里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品酒,倒是有些潇洒的意味。
看见华府男子入内,了尘大师立刻起身弯腰:“阿弥陀佛。”
“柳施主,可否请您带着阿缺到门外等候,阿缺性子懒散,请看着他不要四处乱走。”了尘大师说完,被称做阿缺的少年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好奇的看了一眼屋里多的两个人,懒散的往外走,看上去有些没有礼貌。
柳生见主子点了头,也躬身退了出去,房门关上,了尘大师叹了口气,给华服男子倒了杯热茶:“让皇上看笑话了。”
“这是大师新收的俗家弟子?”谢景好奇的问。
了尘大师老脸一红,支吾了半晌:“贫僧年轻时也有过一段荒唐事。”
谢景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大师,虽然出家人要六根清净,但是您破了色戒之事也不需要和朕说的这般清楚。”
“皇上说笑了,是贫僧六根不净,今日事毕,贫僧就要闭关修行了。”了尘大师诚恳的看着谢景:“说来惭愧,贫僧之前并不知道还留下了一个孩子,据阿缺说,他娘亲由于未婚先孕吃尽了苦头,和娘家人也早就断了联系,积劳成疾之下人走了。他母亲怕这孩子不受管束误入歧途,让他来找贫僧。”
“贫僧看过了,这孩子根骨很好,要是有个师傅教导是个学武的好苗子,贫僧恳请皇上看顾一二。”说完,了尘大师跪下叩头。
谢景上下打量了一下了尘:“他知道你的情况吗?”
“一无所知。”
“你的行踪向来飘忽不定,是如何被这小子寻上的?”
了尘大师有些尴尬:“贫僧被他套了麻袋,还挨了几棍子。”
“哈哈哈,看来是借机泄愤。”谢景大笑出声,“朕答应你,这孩子朕帮你看着。”
“贫僧谢皇上恩典。”了尘开心的笑了,如释重负。
“朕成全了你,那朕想要知道的那件事你可有眉目?”谢景敲了敲桌子,眼神里满是探究。
了尘大师脸色白了白:“皇上,先皇已故,这一切都尘归尘不好吗?您执意要一个答案,却不知道这答案太过惊世骇俗,不被世间所容,又有什么意义!”
“你对父皇忠诚,朕不怪你。”谢景毫不意外这个结果,“朕只希望你这忠心能永远保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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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下榻的房间自然要比商以岚那边的更加豪华舒适,柳生服侍他换了身衣服,见他脸色如常,开口道:“主子爷,了尘大师还是没有说?”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这个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了,不过是需要些时间查证,朕不急。”谢景喝了口热茶,看向了窗外。
“那位少年您看怎么安排?”
“让他去书院读书,以安亲王子侄的身份,让皇叔看顾这些,别让人欺负了去。”谢景想了想,“派人去查一下这少年的身世,尤其是他母亲这边,事无巨细。”
“主子,难道您怀疑了尘大师说了假话?”
“大师修行多年,看人看事通透是足够了,但是心地单纯容易被人哄骗,还是查证一番的好,这孩子别让他离开京城。”谢景说完摆摆手,柳生会意,领命而去。
柳生离开之后房间内安静了下来,谢景看向窗外的梅花,指尖触摸到半枚玉佩,缺口的地方由于经年累月的摩擦已经变得光滑剔透,隐约间能看到玉佩断裂的地方刻着字。
谢景神情莫测的看着玉佩,几次想要摔碎最后还是放回了怀中。
轻轻推开窗户,雪花被微风卷协着往屋里滚,谢景探出手去,嘴角微微弯起,勾勒了嘲讽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