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身边的双喜一大早上拎着食盒进来,殷氏看见她就知道这是有事。
这几日天气越发冷了,殷氏一早就发了话免了这个月的晨昏定醒,因此这些时日早饭都是殷氏和小五商以竹一起用的。
小五是个很好带的孩子,她不哭不闹,给个玩具能自己玩儿上许久,每日的练字课业也没有偷懒,说话奶呼呼的,见人就笑,殷氏亲自带了几天就和她亲近了不少,荣寿堂的上下丫鬟婆子也都很喜欢五小姐。
用过早膳,马嬷嬷示意丫鬟婆子看好五小姐,凑近老夫人:“回老夫人话,今日早上奴婢听到一个传言,涉及到侯爷不敢隐瞒。”
马嬷嬷看见老夫人的神色继续说:“说是侯爷终于想通了,开始考虑过继一事,他相中了学堂里一位丧父的六岁孩童,昨日还特意带着大小姐去见了一面。”
“这话至少大厨房是传遍了,奴婢打听了一下,据说是大厨房的小丫头,昨日给琉璃院送热水,听到大小姐在偷偷的哭,小丫头嘴上没把门的,下人们开始传起来了。”
“岚儿哭了?”老夫人殷氏想了想摇摇头,“这分明是这丫头故意放出风来的,她觉得老大选的人不妥,或者是她根本就不同意过继。”
“那个孩子,仔细查一查来路。”老夫人殷氏拨弄着手心里的佛珠,“我就不信了,哪里来的神童,让老大一门心思为他打算。”
“对了,别打草惊蛇。”殷氏补充道。
与此同时,商家二房刘氏也正在和心腹谷嬷嬷在讨论长房过继一事。
“商以岚那个鬼丫头又要做什么,这么要紧的事情就这么传了出来!”
谷嬷嬷三角眼看人露出一股子尖酸相:“夫人,这可是大事,您看要不要书信给二爷。”
“是得告诉二爷一声,这侯府的爵位论正统咱们老爷是嫡出,论军功咱们老爷也当仁不让,殷氏也老糊涂了不成,居然想要让老大过继!”刘氏拍了下桌子,想了想说,“要说起来老大也真是奇怪,我那大嫂子去的早,这么多年他竟然一个孩子都没生出来,续弦也不同意,难说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私下里找府医问一问。”
谷嬷嬷心领神会:“夫人所虑极是,这有子传子,无子传兄是自古以来都有的事情,就怕老夫人自己做主,趁着家里爷儿们都回不来搞个先斩后奏,孝道压下来您也不好施为。”
刘氏喝了口茶:“过继一事自然老夫人说了算,但是爵位可不是,总要现任侯爷请旨,皇上朱批才行,若是我珊儿能有入宫的一日,那这些事情都迎刃而解。”
“所以,这个继子的来头还是要查探一番,二爷那边也透个风声过去,争取今年能回来一次。”刘氏提到商家老二心情有些抑郁,“整日和他的心肝厮混,都忘了京城里还有个家了吧,珊儿这事得让他出力,我这边心机算尽他在后面给我掉链子,那有什么意思!”
谷嬷嬷一听这话不好,连连劝慰:“您为二老爷尽孝道侍奉老夫人,在京城里都是出了名的,如今二小姐前途无量,三少爷读书天分极高,您的好日子更在后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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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以岚回府之后依着礼数来荣寿堂给老夫人请安,小五商以竹听见大姐姐的声音眼前一亮,几步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已经病好的大丫头黄鳝。
商以岚弯腰牵着商以竹的小手,摸了摸她红扑扑的小脸蛋,两人有说有笑的进了屋里。
“岚儿给祖母请安。”商以岚将手里的食盒放下,从里面拿出点心来,“这是岚儿在大佛寺精心挑拣的梅花,昨日晚上回来就让小厨房处理了,今日一早蒸出来的梅花饼,鲜香可口,祖母您也常常。”
小五眼巴巴的瞧着,商以岚用帕子惦着给她也拿了一块。
“你呀,大佛寺的东西也敢随意取用。”老夫人吃了一口点头道。
“岚儿自然是问过管事僧人的。”商以岚笑了一下,殷氏发现大孙女眼睛有些红肿,再结合双喜说的消息,有些心疼,她让黄鳝抱着小五出去玩儿。
“岚儿,你实话和祖母说,昨日去商家学堂见了什么人,为了什么事。”
商以岚闻言脸色笑容险些挂不住,她忍了忍低头说道:“爹爹说他膝下无子,祖母让他续弦或者过继,爹爹说他年纪也不小了,不考虑续弦一事。岚儿深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为祖母和父亲分忧。”
殷氏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耐烦,语气倒是耐心的很:“岚儿不必这么想,没有儿子是你爹的问题。”
商以岚踌躇了半晌继续说:“爹爹说过继自然要从商家内部考虑,学堂里多的是父母早亡的孩子,养在身边没有后顾之忧对岚儿来说也算是有了依靠。”
“爹爹说是看中了三个孩子,依岚儿说,他更喜欢那个叫商煜的弟弟。”
“岚儿也亲眼看过了,是个好孩子。”
“祖母,岚儿不是个好孩子,爹爹寻到了心仪的继子,岚儿却觉得很伤心,您千万别和爹爹说岚儿的这番小心思。”商以岚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殷氏向商以岚招手,将她揽在怀里:“和祖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事儿是你父亲做的不妥当。”
“咱们商家的爵位是你太爷爷打下来的,你爷爷如今老当益壮还在最前线,只有你父亲由于伤了腿早早的退了下来,不仅身体退化了,思想也不敏锐了。”
“商家学堂的那些孩子祖上都不知道是商家哪一支,总之虽然咱们都姓商但是早就疏远了,只有你二叔三叔这两房才是你们父母的骨肉至亲。”
“你爹爹由于自己的原因守不住这个爵位,祖母绝对不允许落到旁支上去。”
“你二叔三叔家也有适龄的孩子,你父亲那里自有你爷爷管教。”
商以岚恍然大悟,怪不得父亲偷偷摸摸的,原来和祖母的没目标不一致。二叔家的两个儿子年纪都大了,要说年龄合适只有三叔家的四弟,这才是祖母的心思。
“过继的事情岚儿是做女儿的,无权置喙,人选定了岚儿要带未来的弟弟去给母亲上柱香,也问问母亲的意思。”商以岚抬头说道。
殷氏的手顿了一下:“怎么想到这里去了。”
商以岚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祖母,这次去上香遇到了保宁伯家的周妹妹,据说保宁伯要他家里的孩子们平分周妹妹娘亲的嫁妆,她娘亲不同意,大佛寺的牌位都裂开了,好些人看见了的。”
“这样的事情不能在外面说嘴,对菩萨不敬。”殷氏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插曲,连忙嘱咐道,“岚儿不用担心,你母亲不会不同意的。”
“嗯?”商以岚没明白祖母的意思,殷氏或许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闭口不语。
商以岚继续说:“祖母,爹爹同意让我先试着打理母亲的嫁妆,您能和我说说母亲还有哪些产业吗?岚儿拿什么铺子来练手最好!”
殷氏脸色不太好:“你爹同意的?”
“是啊,祖母,是母亲的嫁妆……有什么问题吗?”商以岚探究的问。
“没什么,等下一次掌柜的来回事,我让人喊你来旁听,先认认人。”殷氏掩饰的扯了扯嘴角,“关于过继一事,未有定论不要在外宣扬,这几日你也累了,不用急着给我请安,回去休息吧。”
商以岚辞别殷氏,走在回琉璃院的小道上,洁白的雪团躲在树枝上,随着微风轻飘飘的落下,有调皮的钻进商以岚的领口处,让她浑身打了各哆嗦。
绿云有些紧张:“小姐,咱们走快些,外面风大。”
“没事,冷一点脑子也清醒一点。”商以岚回道。
“你听出我娘的嫁妆有什么问题了吗?”
绿云老老实实的摇头。
“这管事来不来,什么时候来还不是祖母说了算,她这是拖着我呢,这几日得找个机会探一探库房。”商以岚说到。
“小姐别急,侯爷说给您练手您去和侯爷撒撒娇就有了。”绿云笑道。
“上次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吗?”商以岚问道。
绿云有些迟疑:“小姐,昨日咱们回来的有些晚了,兵荒马乱的正适合打听消息,奴婢特意派了眼生的小丫头去,那婆子似乎吃了酒,说话有些不着边际,说的是胡话也是有的。”
“那婆子说大小姐您精心准备的泡脚药包侯爷从未用过,都是她拿回家给儿子用的。”
“小丫头觉得这话说的越发不像话了,也没多问来回我,我正想着是不是等她清醒了再仔细打听一下。”
商以岚的心猛的沉了一下:“不必了,父亲素来谨慎,这个婆子咱们不会有机会再接触到了。”
沉默的走了几步。
“其实很好验证,这些年我给父亲的不只是药包,还有我亲手绣的荷包、袜子、扇套、笔袋……”说到后面商以岚自己都不再细数了,“说起来,也是我的疏忽,这些东西从未见父亲用过。”
绿云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商以岚看向父亲书房的方向,呼吸间一团水汽凝结成烟飘远,仿佛这些年来的父慈女孝也随之而去,不带走一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