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他们火把,群狼这回却极有耐性,压根不着急上前。它们左右来回跑动,试图寻找空隙,想要跳进来。
每当弓箭手将箭指向某狼时,它立刻后退,隐入林中或是石后,不再现身。
此时,田恬等人也察觉那怪味袭来,更是惊讶无比。
田恬看看山下,又看看自己部下,追问道:
“哪儿来的烟?哪儿来的?!”
“怕是方才掉下去的那些狼身上火不曾烧干净,因此才传来的……”
正猜着时,阵阵黑烟,如影似雾,飘到山上。浓烟犹如巨人的黑手,顷刻之间便将整个山顶掌控在它的手中。
“不好啦!北军攻进长陵!下头有人放火烧山啦!”
众人被这声惊呼吓到,急忙回头去看。
只见甬道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留着络腮胡子,一副军官打扮,但满头满脸全是鲜血,十分可怕。
这军官还没跑到众人跟前,忽然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噗”的一声,军官口中鲜血狂喷,直射出二三尺远。
他含含糊糊地叫了声:“火、起火了……”
然后一头栽倒,再也起不来了。
田恬一听到“北军”两个字,当场魂魄都吓飞了。
卢不语和虞毕见这军官跑来报信,浑身是伤,显然是经历了一番可怕的厮杀。
此时山上黑烟飘荡,如同妖雾弥漫,天地间一片混沌。再听了这军官的话,更是人心大乱。
霍止瘁听得这话,当即大声道:
“朝廷的兵马到了!这里的反贼一个都走不掉!大家各守着自己的位置,不能让狼攻进来!”
“是!”
这些匈奴人,得到珊麻的鼓励,士气大振,更全神贯注守着各处,与狼群对峙。
田恬目光散乱,当他看到张朔面露微笑的脸庞时,忽然之间清醒过来。
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一下子将张朔从地上揪起,骂道:
“是你将他们引来的?!”
“朝中早知你们的诡计!你们当真以为,单凭那些刺客,就能杀死堂堂长平侯、威震朝野的大将军卫青?!”
“淮南衡山江都三国,世受皇恩却不思回报!跳梁小丑虽乱必诛!”
张朔的声音越来越高,说到最后,他声震山野,将那些守卫们说得人人面无血色,心神慌乱。
“狗贼!”
田恬恨极,拔剑便要砍了张朔。
田千秋举剑挡格,急忙劝道:“世父,有此人在,咱们才好办事!”
他这句意指万一真被朝廷兵马包围,有人质在手对方才会有忌讳。
田恬听了,这才罢休。他恨恨地剜着张朔,又望向山石旁,喝道:
“所有人听着!这些蛮子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不必再与他们客气!你们当中谁能取得匈奴人的首级,一个赏十斤黄金!若能生擒那两个女子或是浑邪,得百斤黄金!”
田恬如此重赏,果然使得不少士兵眼中放光,看向休屠部诸人的视线中,更是跃跃欲试。
阴钰朝田恬笑道:
“田公的百斤黄金,看来今日定要被我得去了!”
田恬听了,亦咬牙笑道:“居次若要用,只管取去!只是居次如此神力,只怕田某的些许贱物,未必能入居次法眼!”
这二人有意高声说话,不仅是要镇定军心,更是要直刺一众匈奴人之心。
哥朵虽身上十分难受,但她哪肯让这伙人胡说八道,悠悠笑道:
“火都快烧到自己眉毛头发啦,地盘都保不住,倒有心思念着那点子黄金?”
阿妁随即接口道:“唉,你不懂!到了地府,他们拿着金子,好去贿赂大司命,以免被打进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汉地的鬼神,受了死人的黄金,就能免去他们本该受到的刑罚?”
“不止不止!这些人敢跟朝廷的大军对抗造反,家中三族全都要被杀。唉,因此如今拿着金子越多,到了下头,他们那些父母妻儿、伯叔兄弟们个个都要花钱去讨好鬼神,远远不够!”
哥朵与阿妁的对话,听得霍止瘁险些笑出声来。
她急忙把头掩在桃子那条大尾巴后,这才没让人瞧见她夸张的大笑。
霍止瘁知道,二人这样说,分明是在瓦解敌人的士气,动摇他们的斗志。
尤其是阿妁,每说一句,必叹气一声。在那些长陵卫兵听来,更是好似鬼神私语,在哀叹他们的命运一般。
众卫兵越听越觉得有理,更是毛骨悚然。方才被田恬激起的那点子斗气,如今都化作满心不安,越发不敢轻易上前进攻。
卢不语和虞毕见形势急转直下,山顶上虽己方占优,但若是长陵已被北军攻陷,那他们这点兵力,绝不能抵挡。
二人互看一眼,都是暗暗焦急。但如今又无马匹在旁,他们哪怕想夺路而逃,也实无良策。
阴钰却不理他们的言语交锋,她解下腰间锦囊,紧攥在手,冷冷道:
“今日这邪神和假货的命,我要定了!姓霍的,你和那只装神弄鬼的狐狸,我的狼群爪子将你们一寸寸撕碎!”
“姓霍的在此,何人敢来撕我?!”
山间传来一个声音,清响嘹亮。声振山林,响遏行云。
山顶上人狼相杂,共有数百之多。但无论是狼是人,全都对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群狼闻之,毛发抖动,呜咽有声;众卫听去,面无血色,惊恐相视。
正当众人惶然之际,忽然烟雾中乍卷出一团白光,好似黑夜中旭日骤升,照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那白光如练,似流星掠过,群狼顶上风急声动。
没等它们有所反应,那道光芒已经从它们脑袋上驰过,蹄声踢哒,一匹高大的银白色龙驹闯乱狼阵,现身在众人面前。
骏马之上,一名少年将军端坐轩昂。骁健英毅,气吞山河,正是霍去病!
阴钰虽不识霍去病,但看此人模样,已经猜到三四分。
她撮唇一吹,示意狼群先行杀死此人。
母狼王一纵一扑,横在马前。它亮出利齿,喉间发出可怕的低吼声。
霍止瘁叫道:“那蓝衣女会操纵狼群!当心!”
她话音刚落,四只悄然逼近的公狼,分别从左右与后方猛冲向霍去病。
霍去病长剑斜掠,将右边一头公狼身体刺穿。剑尖颤动如光团,银影笼罩之处,众人眼前一花,已见他长剑中穿透了两头狼的身体。
二狼紧叠在剑中,身体兀自在不住哆嗦。
同时霍去病左手一勒缰绳,白马一声嘶鸣,前蹄扬起,当场把左侧那头企图偷袭的公狼踏得脑骨破裂而死。
剩下一狼,见状吓得夹着尾巴转身便跑。
霍去病猿臂挥动,长剑扬处,那两具狼尸已被抛出,如同两块巨石,飞掷到那逃狼身上。
公狼腰间被同伴尸体击中,当场内脏碎裂,连叫都来不及叫便立刻断气。
那些本欲上前围攻的狼,目睹霍去病刹那间已连杀四狼,全都吓得瑟瑟发抖,不住倒退。甚至有的狼已是屎尿齐流,险些站立不稳。
母狼王怒吼连连,后肢发力,半身挺立。它张开巨口,两爪狂挥,对准白马肚腹和霍去病双脚咬去。
那白马不待主人拉绳,前蹄飞起,踢中母狼胸口,把这头巨狼踢出四五丈外。
母狼遭此一击,虽不至于内脏受损,但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偌大的身躯在地上打滚,一时根本站不起来。
阴钰见霍去病顷刻全灭数狼、痛击狼王,此等神威,前所未见,不禁吓得呆了。
她急忙高举绣囊,拼命吹哨,想让母狼再次起来。
霍去病纵马急驰,跃过二十多头豺狼的包围。
马在半空,他拉开朱漆虎贲弓,搭上白羽鸣镝箭,猛然回身。但听弦响霹雳,镞裂当空,箭光过处如逐月赶星。
阴钰只觉手上一热,掌间空空如也,那赤色绣囊竟不知去向。
她愕然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右手三根手指竟已被箭射断,手掌血肉模糊,哗啦啦鲜血直流,一路淌到她腋下,湿透纱衣。
那羽箭穿透阴钰三指,直飞进后边一棵松树树干中。箭杆全没入树身内,唯剩一簇白羽露在外边,仍在微微颤动。
阴钰捧手哀嚎,倒在地上痛得滚来滚去。
田恬方才已是看得傻了,他如今眼睁睁看着阴钰朝自己这边滚来,吓得慌忙伸手去推,双脚乱踢,口里怪叫,但已是无人能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那些卫兵,见首脑一个中箭,一个失常,所有人都无心再战。
有的人呆呆看着这少年将军,此时烟雾被马影狼风所搅,渐渐散去。他傲立山顶,如神将下凡。
“……鬼!是鬼!”
不知是哪个人先喊了这一声,好些人吓得扔掉手中兵器,掉头就跑。
那母狼刚刚站起,它见了绣囊被箭钉在树上,急忙疾冲过去。
应了早已跑到树下,想要扯下那绣囊。但他个头不高,因此连跳数回,手指始终离绣囊仍有半尺之遥。
应了正要发力再跳起,忽然觉得脑后窸窣直响。他生怕有狼来袭,急忙回头,却哪里有狼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