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东门的顾淮书冷眼望去，门口早已被看热闹的学生和路过的行人围堵的水泄不通，一眼望去黑压压的都是人，六点钟正是大家饭后散步的时间，刚刚吃饱了没事干正闲的发慌就有人递上了枕头。

沈柯在人群里被人推的踉跄，一回身就看到了站在人群外的顾淮书，咬着牙往外挤，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脚才钻出人群，满面愁容的大步走到顾淮书的身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到了个没人的树下，

“你认不认识李一珞？”

顾淮书将自己的胳膊从沈柯的手中抽出来，略带疑惑的望向他，沈柯衣冠不整，衬衫上面的扣子都崩飞了几个，脸上甚至还带着几条血痕，狼狈不堪。

“谁？”

沈柯被他这幅不紧不慢的模样气的火冒三丈，

“我是说，”

突然提高的音量吸引了几道目光，沈柯只能压低音量往顾淮书身边凑近了些，但顾淮书并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往后偏了偏脑袋，

“李一珞！你到底认不认识？”

顾淮书摇了摇头，沈柯恨不得把眼睛挖出来按在顾淮书的脸上，但顾淮书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根本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被揉的皱皱巴巴的照片，展开递到他的面前，照片的画质并不好，是一个男人路过窗户时被拍下的照片，照片里的人只露出上半身，手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面无表情的走在过道里，阳光透过楼梯的窗户正好洒落在男人的肩膀以下，就像是被光披上了一层薄纱，照片里的人目光并没有落在镜头上，很明显是一张偷拍的照片，而照片上的人正是顾淮书。

顾淮书看着照片里的自己没有说活，相比顾淮书的淡定，沈柯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上学期有个学生自杀了这件你知道吧？”

好像是有这么件事，顾淮书点了点头，说到这儿，沈柯略微惋惜的叹了口气，

“还是学生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据说是吊死在一间活动室里第二天很久之后才被人发现，因为是自杀，警察也是自杀结案，这件事也就被学校压了下来。”

顾淮书看了看手里的照片，然后又看了看沈柯，不明白其中两者有什么关系，可能是他表现的太过明显，沈柯一把抢过照片尽管压低了声音，但并不难听出话里的怒气，

“这张照片是我刚才从李一珞她妈手里抢过来的！”

终于在沈柯要吃人的眼神中，顾淮书开了口，

“这是我的照片。”

沈柯脸上的愠怒幻化成红晕，有把照片塞回了他的手里，把事情来源讲了一遍。

一切都很刚巧，沈柯是本地人，有老婆有孩子，夫妻两人都是高知所以家庭很富裕，并不像顾淮书一样住在教职工宿舍，在市中心有房子，但沈柯不会开车，代步工具是地铁，好在大学附近就有，所以今天沈柯像往常一样下班刚走出校门的时候就遇上了被门卫拦在外面的李一珞的母亲，王静兰。

王静兰满色蜡黄，形如枯槁，头发虽然被扎起但是跟门卫撕扯的过程中披散了不少，整个人声嘶力竭的在叫喊着，当时虽然有人看见，但也就零零散散。

沈柯是个老好人，见状上前去拉架，王静兰脸上挂着泪痕，整个人不人不鬼，憔悴不堪，身上挎着个大包，手里拿着张照片，揪着门卫的领着让他放她进去，望向他们的眼神中写满的绝望和愤恨，而他们就像是就像是即将上刑场的死刑犯，那么的罪不可恕。

见她是女人，门卫也不好动手，被她缠的没有办法可只能赶人，但王静兰死死抓着不松手，没一会门卫的耐性被耗尽，任谁被一个疯子纠缠都不会心平气和，也开始声嘶力竭的和她吵。

沈柯就是这个时候上前拉住了王静兰，试图进行劝说，可王静兰明明已经骨瘦如柴，可力气大的吓人，悲愤转化成了强而有力的爆发力，两个男人都拉不开，她的手仿佛是螳螂的胫节，死死钳住门卫的衣领，对两个人又抓又挠，枯槁的手指落下就是一道口子。

沈柯终究是个斯文人，这辈子跟人说活都没有红过脸，怎么可能是王静兰的对手，被发疯的王静兰又抓又打，脸上抓了好几下，也没对王静兰使劲，甚至为了安抚王静兰，沈柯坦白身份，说自己是老师，可以带她进去，询问到底发生什么。

听到沈柯说可以带她进去，疯魔的王静兰似是冷静了不少，尽管仍在警惕的盯着两人，可手上的动作还是轻了不少，见沈柯神态认真，这才缓缓道来，说自己是来讨说法的。

门卫在这儿看门看了几十年也是老油条了，知道这个疯女人是来闹事的，见缝插针赶紧往上打了电话，王静兰松开门卫后便拿出照片，指着照片上的人扯着嗓子喊道，

“是你们学校的老师骗了我女儿的感情，害死了我的女儿，我要你们给我个说法，我要这个畜生给我女儿偿命！”

沈柯被王静兰突如其来的嘶吼吓到了，但他也同样认出了照片上的人是顾淮书，眼皮一跳，手比大脑反应快一把抢过了照片。

王静兰没想到沈柯看起来老实的一个人会骗她，比刚才的架势还要吓人，拼命往回抢照片，那仿佛不再是一张照片，而是她的命，女人面目狰狞，拼尽全力想要拿回照片，泪水鼻涕流了满脸，嫣然真的成了疯子，嘴里嚷嚷着“你们都是蛇鼠一窝！都会骗子。”

沈柯自知理亏，没敢还手但也没楞站着让王静兰打，嘴上还在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想要从她手底下脱身，可是被骗了的王静兰不会再相信他了，拼命往回抢照片，这时校长就带着保安到了门口，大门边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拿着手机录这场闹剧，校长回头跟身边的人说了什么，很快就开始有学生陆陆续续的离开。

校长一个脑袋两个大，原本就稀少的头发因为来的匆忙凌乱的在头顶上乱飞，想要心平气和的和王静兰谈谈，王静兰不傻见对方人多，照片也请不回来了，也不再撕扯，绝望地直直的跪在地上，颤抖着双手从包里拿出了李一珞的遗像，跪在地上哭，哭的声音哀哀戚戚，闻者揪心，听者落泪，那声音就像是厉鬼索命，让人心底发慌，控诉是这座学校杀了人。

死亡向来都是禁忌的话题，在大学这个充满了生机和希望的地方尤为致命，因为这里都是在被所谓的未来压抑了十几年才刚刚展开翅膀的鲜活的生命，他们刚从窒息的压迫投入到未知的放纵里，他们满怀着希望迎接自己真正的人生，对于他们来说，第一次没有了家庭父母和条条框框的作息规划的束缚。

所有人都沉溺于新生，死亡于他们来说何其陌生。

对于新鲜的事物，每个人都保留着最原始的本性，好奇，越是陌生，越是吸引。

消息不胫而走，一个晚上足够酝酿出千百版本的故事。

讲到这里，不用沈柯再过多赘述他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比起早已经离开的校长在校长室里焦头烂额，沈柯在他身边一脸愁容，围观的学生被门卫驱赶一边往回走一边望向那边的恋恋不舍和好奇，反观当事人顾淮书要更像无关紧要的人。

沈柯刚经历过一场生死之战，整个人狼狈又憔悴，转头见顾淮书还是气不打一出来，他当然相信顾淮书不是那样的人，可照片又怎么解释。

抢照片不过是他一时的下意识所为，不过现在看来，王静兰并不知道顾淮书的名字，不然也不会拼命的想要抢回来。

不远处王静兰仍在声嘶力竭，哪怕她的嗓子已经嘶哑的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但仍旧没有停止，怀中的黑白照片里，年轻的面孔狠狠刺向了沈柯的眼，少女虽然并不貌美，但脸上稚气未退，一双圆圆的杏眼望着前方，嘴角微微上扬，可就这么被封在了黑白的底色里，四四方方的木条将少女钉在照片里面供人缅怀。

他忽然不敢再去看那位母亲和少女，因为他刚才骗过了那位母亲，一股罪恶感席卷了全身，挺直的腰板弯了下去，一块悬空的石头落到了他的心头怎么也移不开。

顾淮书听到身边人沉重的叹了口气，将照片放进了口袋，沈柯被罪恶感挟持着，也不愿看向他，只是淡淡开口，

“这事儿，我已经告诉校长了，校长让你去他的办公室，到时候你解释清楚就好。”

王静兰只是拿了张照片无凭无据就来闹，这件事可大可小，他第一时间抢下来照片算是保住了顾淮书，剩下的，他也做不了什么。

顾淮书察觉到沈柯的情绪和往常不一样，但并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口袋里的照片，思索一番，最后还是道了谢，

沈柯点了点头，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领，绕过大门，不再去看跪在地上的女人，恨不得贴着墙走，似乎哪里有什么恶鬼等着锁他的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