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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芳菲尽(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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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商成洲抬手抵住闷痛的头,意识如同从深海中缓缓浮起,逐渐脱离了那个血色浓郁的噩梦。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他能感受到颈后有柔软的触感,身上也暖洋洋的,被一层绵软厚实的东西包裹着。

随后是嗅觉,一股熟悉的药香在鼻间萦绕,驱散了先前团于鼻腔的那股令人不适的黏腻香气。

最后是听觉,耳朵里好像塞着什么东西,让声音不是那么清晰,但是总算不像他昏迷前那样无序混乱。

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身旁另一人轻缓而平稳的吐息。

嗯?

他猛然睁开眼,瞳孔被林间投射直下的阳光刺得微微一缩,腹部肌肉一紧就直直坐了起来。

厚实的被褥从身上滑下,商成洲眯着眼睛甩了甩脑袋,驱散这一阵突兀的晕眩。

捏起手上的被褥,商成洲只觉得有些眼熟,仔细回忆一下反应过来,这不是入天涧前段家营地给的吗!

再顺着被褥看过去,果然一抹莹白便映入眼帘。齐染竟就平躺在他旁边,雪白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面容平和,呼吸清浅。

鬼使神差地,商成洲下伸出手,指尖探向齐染的鼻息,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他的手指上,他却像烫着了一般蓦地收回手。

明明能听见对方平稳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但也许是方才那个漫长的噩梦的缘故,他心中突然有些难言的失措。

商成洲环顾四周,发觉两人仍在那片桃林。

只是此时却静谧得不同寻常,日光如凝固的水晶一般斜插在林间枝叶间,不闻半点风声,仿佛此地的时间突然凝固住了一般。

他正准备起身舒展一下筋骨,目光却定格在齐染胸前衣襟处——被褥半掩着的地方似乎有一抹异常突兀的血色。

商成洲蓦然瞪大眸子,猛地掀开被子,伸手便想要查探他的伤势,却在半途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扣住了腕骨。

“别乱动。”齐染依旧阖着眼,但声音却很平静,并不像刚从睡眠中苏醒的模样,“没受伤,是你的鼻血。”

我的……鼻血?!

商成洲猛地抽回手,手背在鼻下轻抵一下,见并无血迹方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耳根有些莫名发烫。

“可还有不适?”齐染闭着眼睛问道。

“没事了。”商成洲讪讪地挠了挠蓬松的发尾,却触及到冰冷的黄金发饰,发饰上似乎还勾缠着……几根莹白色的长发?

商成洲面色一片空白,自己的鼻血染到了齐染的衣襟,自己的发饰上缠着齐染的头发……

他痛苦地捂住脸,不是很愿意去想象之前发生了些什么。

他闷闷道:“对、对不起。一下子就着了道,是我拖累你了。”

“算不上拖累。”齐染把被褥往上拉了拉,盖住肩膀,“你方才梦见什么了?一直在说梦话。”

商成洲缓缓将手从脸上放下,露出了有些茫然且困惑的表情:“醒来的时候,便记不大清了。只觉得发生了什么很恐怖的事情,好像……死了很多人。”

他微微蹙着眉,抽了抽鼻尖:“血腥气很重,甚至现在都感觉能闻见。”

言罢,他转过头看向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一直闭目养神的齐染:“你呢?之前……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商成洲松了一口气,没发生什么就好。

“母树让我快些去找祂,说有东西要急着给我。”

“这样……等等,母树?!”意识到齐染方才说了什么,商成洲一双金黄的猫儿眼瞪得溜圆。

他蹭地站起来:“那还在等什么?我们快走啊!”

齐染终于掀开了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却纹丝未动:“你醒得比我估计得要快些。我搬不动你,想着正好歇息一个时辰,谁知你半个时辰就醒了。”

商成洲迷惑了:“……半个时辰不好么?那母树既然急着找你,肯定是有紧要的事情,我们早点找到祂,早些将事情解决了不好么?”

“不好。”齐染语气很坚决且冷酷,重新阖上了眼,“定了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少一分一刻都不行。”

“让祂再等一个时辰又如何?休息。”

商成洲颇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大概明白这人又到了能量耗尽的阶段了。

虽然话没少半句,但是一进入这个状态,齐染就会变得格外惫懒,能不搭理的人绝不搭理,能让别人动手的事绝不会自己动手。

他便不再多言,往远处走了两步。

“去哪儿?别乱跑。”齐染闭着眼睛道。

“我想把这些首饰拆掉,丁零当啷的,太碍事了。”商成洲凭着大概感觉摩挲着额饰上的锁扣,“我走远些,不吵你”

齐染却睁开眸子,缓缓地撑起身子坐了起来,随手将散乱的长发拢到身后,朝着商成洲的方向招手道:“过来,我帮你。”

商成洲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只低声道:“不用,太麻烦你了,你休息吧。”

齐染无声地轻叹一口气,语气很是平淡:“你之前起码扯掉我两根头发,还吃了我一颗丹药。”

商成洲霎时僵住了,缓缓、缓缓地转头道:“对、对不住……”

齐染面无表情道:“过来吗?”

商成洲莫名打了个寒噤,嘴比大脑先快地喊着“来了”。

脚下甚至使上了轻功,话音未落一个闪身就回到了齐染身前,甚至下意识按照中原人的礼节跪坐在地上,微微低下了头。

齐染先帮他解下赤色的头纱,随即是一个个镶嵌着彩宝的发扣。

那垂坠着鸽血红宝石的额饰更让人犯难些,宝石两侧分出了三道金链,又在耳朵上方一寸并于一条,额顶两侧环扣上还系着金色的流苏,整条额饰的锁扣在脑后,是非常华贵和繁复的设计。

但在之前的行动间,链条和流苏早已与黑色的卷发勾缠在了一起。

齐染未发一言,只微微直起身,尽量耐心地把头发从链条中解开。

商成洲垂着脑袋,感受着他在自己头顶的动作,觉得有些令人羞耻。

“对不住,不想打扰你休息的——嘶。”

头顶一阵细微的刺痛,齐染总算把那顶头饰拆了下来,也难免带下来了几根黑色的头发。

“扯平了。”齐染淡淡道,一手将饰品放在一边,一手环过了他的脖颈,寻摸着他后颈项链的锁扣。

颈部装饰的锁扣更好解些,三两下便都卸了下来,直让商成洲觉得肩上一轻,浑身都松快了些。

“先这样吧,多谢,剩下的我自己来。”

齐染闻言,眉梢微挑,手指却缓缓下移,冰凉的指腹贴在商成洲腰腹处,冷得他下意识绷紧形状分明的腹肌。

苍白的指尖却趁机伸进腰链和肌肉的缝隙中,随着指尖轻轻往外一勾,细长的金色腰链便在坚实的蜜色肌肉上勒出了鳞片般的痕迹。

“这个,你自己也能解么?”

商成洲紧绷着腰腹,有些莫名紧张地道:“没、没事,不行就直接扯断。”

“太浪费了,这般精巧的做工。”齐染垂着眸子,食指指尖轻轻勾着那金色的腰链,拇指指腹则一点点捻过环扣,梭巡着解法。

两人相隔不过一掌距离,商成洲甚至都能感到齐染的吐息。

他抬头偷偷瞥了一眼齐染的神色,只觉得他面色很平静,仿佛真的只是在认真寻找锁扣的位置,便下意识地深呼吸了一口,想让此刻吵得有点恼人的心跳平静下来。

然而随着他的动作,腰腹的肌肉起伏间难以避免地擦过了齐染的指尖。

“嘶——”商成洲狠吸一口气,将腹肌崩得死紧,再不敢吐气了。

齐染似笑非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咔哒”一声,便将这细碎的腰链解下了,上身也缓缓退回远处。

随着两人距离拉开,商成洲顿时觉得此处空间稀薄的空气都充盈了些许。

齐染从储物仙宝中取出一套一套黑衣:“既然饰品都拆了,衣服也换了吧,按照我的尺码备的,你且将就穿着。”

商成洲动作迅速地换上,上身那红绸束胸实在找不到解法,便被他粗暴地直接扯成了布条,拿过齐染给的衣服随意一裹。

两人虽然身高相近,但是齐染的身材更纤瘦些,商成洲总觉得胸前有些紧绷得难受,便只能将领口稍稍扯得更大些。

但不管如何,换上这一身男装,总算让他觉得舒畅了许多。

女孩子可真是不容易,为了漂亮竟愿意穿戴这么麻烦的东西……他不由得感慨道。

“我好了。”商成洲招呼道,示意齐染不必再背着身。

齐染转过身,朝他伸出手,商成洲握住那冰凉的手,轻一施力就将他拉了起来。

“不用再休息了吗?”商成洲疑惑道。

齐染将被褥随意地团成一团,塞回储物戒中,清浅地一点头:“嗯,休息好了。”

见他眉眼间确有几分愉悦模样,商成洲便不再多问了。

齐染挥挥手道:“跟着我,我们四周看一圈。”

商成洲立刻提起心神,警惕地跟随在齐染身后,但随着他们走了一圈回到原处,却依旧风平浪静。

四周仍是宛如凝固在时间里,一眼望不到边界的桃林。

“唔……”齐染指骨轻抵着下巴思忖着,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如何?”商成洲紧张地看着他。毕竟这种动脑子的活计属实不是他的专长,若是齐染也没有办法,两人真要困死在此处了。

齐染目光扫过四周,缓声道:“乙木己土,巽三坤六。六断西南,下断东南。震上三九转巽以木化风,坤下三六转乾……”

“停!”商成洲打断他,露出了求饶的神色,“我听不懂,你只需要告诉我要做些什么就好了。”

再听下去,不需要阵法动手,他绝对会先疯在这里。

齐染嘴角微挑,指着林间碎枝密影间投下的金色光柱:“这些光柱,投射在地上各有长短。我方才数了下,正好结成了六十四卦。”

“但卦象太满反而有异,天地本不全,万物皆有缺。”

“天道有缺,天人亦有缺,尽善尽美只存于一瞬,不完美才是永恒。因为有缺才会有无限变化,才能组成流动的时间。”

商成洲似有所悟:“那我们现在是要去造个缺口?”

齐染轻轻点头道:“正是,算出此地缺在何物,再毁其卦象即可。”

商成洲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撸起袖子兴致勃勃道:“这个简单,你告诉我砍哪儿,我来。”

于是,商成洲在齐染的指挥中,在林间修理出合适的枝叶间隙。

谁也没想到,乌焰刀在段氏天涧里第一次出鞘,竟是为了砍树。

商成洲颇有些唏嘘地砍下最后一根粗枝,突然惊觉脸上似有微风拂过。

他从枝叶中探出脑袋,一脸询问地看向齐染,齐染朝他点了点头,将脸侧被风吹乱的雪发别到耳后。

“走吧,风是气在流动,我们跟着风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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