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正在前线部队走访之际,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空军的前进基地已成功推进至江西遂川,并于本周对台湾新竹实施了首次轰炸。具备轰炸台湾的能力,便意味着攻击日本本土亦不再遥不可及。
这标志着自杜立特空袭之后,盟军终于获得了再次直接打击日本本土的能力!而且这一次,无需再进行那般从太平洋远征、最终在中国境内艰难降落的长途奔袭……
这一点极大地提高了陈纳德的声望和地位,魏德迈向他祝贺,但难免对他越来越多的油料需求感到不满。不过,时值美援物资调配整顿的关键时期,运往中国内部的援助量没有增加,于是,随着飞机增多额外增加的运输能力便优先划拨给了陈纳德的航空队。
对于魏德迈的这种配合,陈纳德自然是乐见其成。
然而,魏德迈转头便敦促林安尽快提交一份关于美援物资的监督报告。他暗示,报告哪怕只是初步的、显示出些许成效即可,这样他便能以此为依据,加速重新武装滇西的Y部队。
对于空军他虽然不反对,但是难免不愿意让资源向那里倾斜得越来越多。
林安回电承诺,一个月内可拿出首份报告。
回复魏德迈后,林安深切感受到了肩头沉甸甸的压力。
要与现有的62个联络小组(未来可能扩展至上百个)保持高效顺畅的通讯联络,本身就是一项极其复杂的系统工程。
她首先着手改进的,是当时无线电通讯普遍存在的弊端:电报发出后,接收方往往不立即确认,而是等到下一次发送实际内容时才附带一句“某日来电已悉”。
林安对此效率低下极为不满,她规定:所有联络小组收到总部电报后,必须立刻回复“ACK”(收到信号),并告知预计回复详情的时间,例如:“ACK,三小时内将就内容进行具体回复。”若三小时后回复未到,总部将再次发起联络,该小组则必须报告新的预计回复时间以及所遇到的困难。
同样,总部对各小组发来的电报也遵循相同的确认流程。若某方认为通讯内容无需进一步回复,则回复“ACK, END.”(收到并结束),另一方需回复“END.”确认通讯终止。
就这样,在图灵机概念尚在萌芽的1943年,一种形似后世计算机网络中TCP“三次握手”协议,已在中国驻印军的美援监督体系内悄然推行开来。
第二个,是汽车调度问题。驻印军直属汽车部队划归美援监督小组之后,林安就看不惯这种有任务就出车的被动工作模式。这是最经典的背包问题、最短路径问题和图问题。
不过,这一点她倒没有自己上手,而是抓了一个大学生少校的壮丁,让他专门负责汽车的调度。
同样的,通过电台的方式。
这些对实时性要求极高的通讯和调度工作,都高度依赖性能可靠的无线电台。
结果,美军后勤部门不久便发来公函,委婉地表达了不满:(美援物资监督工作成效尚未显现),申请领用的电台数量倒是急剧增加,给我们的库存管理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林安压力大,脾气自然也差了起来,直接把这份公函抄送给了魏德迈。
几个电台,哪里需要魏德迈这尊大佛?他自然支持林安。简单的批示下来,再没人说什么了。
为了进一步规范各联络小组的工作,林安又抽调了两名翻译官,共同编制了一套标准作业程序(SOP),并迅速下发至各小组。SOP中详细规定了:在物资接收、存储、发放等环节中,一旦发现问题,应如何根据问题的性质和严重程度进行分类处理、需要向哪一级汇报、以及在何种情况下必须将情况抄送至相应的团、师、乃至军级指挥部。
此外,林安特别向那些来自昆明译员训练班、不少毕业于西南联大的少校翻译官们强调:对美援物资的监管,务必做到事必躬亲,绝不能让联络组中的美军顾问官插手代管。
一方面,美方人员语言不通,做也做不好;更重要的是,这些物资一经运抵加尔各答,其所有权便属于中国。
尽管目前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翻译军官都在美军的指挥体系内工作,但军籍、国籍均在中方,对于涉及国家主权和利益的归属问题,必须具备高度的政治敏感性和责任感。
一边走访、一边发现新问题、一边布置任务。林秘书长的班子也从原来的四个美国尉官,升级到四个尉官加三个国军少校(都是联大生)。分别主管通讯、汽车调度、物资进出、随同出行。
彼时,林安正在第五军军部。她刚刚给派驻该军的联络组少校们布置完任务,正和这些学弟妹们会后闲聊。特里少尉匆匆进来,在对林安低声说,
“柯林斯少尉发电来说英国人又在港口扣我们的东西,恐怕今天就要搬走了。有三吨。”
林安脸色就是一变。大家见状喧闹的声音渐渐小了。
她便露出笑容,“今天就到这里吧。”
于是大家自然散会,出了会议帐篷便纷纷猜测是什么事。
“WTF?”林安站起来骂道,抓起帽子就向第五军军长办公室走去。
她忍不住对特里吐槽,“Again? Why don’t they just go f**k themselves?”
特里无奈地耸了耸肩:“唉,英国人嘛……谁又能说得清呢……”
她快步走近军长的帐篷,副官进去通报之后,就请她进去。
“戴军长。”她敬礼。
戴安澜回礼,随即问,“怎么样,静之,还顺利吧?”
“顺利。”林安答。
她顿了顿,“但是有件事情,可能临时要请您帮忙。刚刚我收到消息,英国人在港口‘拿’了三吨我们的东西,现在还在运输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真是癞蛤蟆落在脚面上,不咬人但恶心人。我想请您抽一个警卫排,去港口‘维持一下秩序’。”
戴安澜眉毛皱了起来,“英国人又来?”
“您知道?”林安有些诧异。
戴安澜沉着脸说,“之前民三十年的时候,租借法案刚刚生效,英国就在仰光扣了一艘本意交付给我国的货轮Tulsa,后来又扣了两艘,一直闹到委员长那。都上了报纸。”
“虽然后来迫于各方压力,他们名义上是交还了部分物资。”戴安澜说。
林安耸耸肩,“近半年倒没听说过扣货轮的事情,但是‘小偷小摸’真是让人恶心死了,光是我来之后,就有两回,弄得我们的帐都做不平。我看不在加尔各答看守着是不行了。”
自从三天前听说被拿走十吨之后,林安就派柯林斯上尉在加尔各答蹲守着——她容易吗,总共才七个人的团队,就要抽一个人出来抓贼。没想到才蹲了三天又抓到贼了。
她说,“就要一个排应该就够了。这次到港的东西多,不能再丢了,咱们速去速回。”
“行。”戴安澜痛快答应,说,“我给你两个排。”
说着,他就打电话给警卫连,叫连长带两个排去护路。
“不过……不要弄出外交事故来。”戴安澜顿了顿,脸上有些烦躁和不甘,他补充道,“实在不行,就回来上报。”
“是,长官!我明白。”林安点点头。
连长也姓戴,叫戴闰生,跟林安一样年纪,但已经当兵八年了,是安徽无为人。
正好有一批卡车送75mm山炮来,林安就安排他们坐上了车。上车前,大家都带上了荷枪实弹,但林安叮嘱戴连长,“无论如何不准开枪。”
她自己则和特里开着一辆吉普车,在卡车车队前面开路。
吉普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特里少尉一手紧抓着车把,忍不住扭头用英语跟林安低声嘀咕:“Ma'am, a firefight with the British... probably not good for Allied relations, you know?” (长官,跟英国人火并,恐怕影响盟军关系吧……)
“谁说我要火并了?!”林安似乎大感意外似的一挑眉。
“要不要跟魏将军请示一下?”特里继续进谏。
“请示个蛋!”林安没好气地打断他。
不过,她随即又有点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行了行了,规矩还是要走的,马上休息的时候,你发个无线电给魏将军,简单说一下情况。”
特里如蒙大赦,赶紧点头:“Yes, Ma'am! 内容怎么写?”
林安瞟了特里一眼:“就说……我正前往加尔各答港运输一批物资,遭遇‘友军’误会,现正积极沟通,力求维护盟军团结与中方合理权益。完毕。”
特里:“……” 这措辞,真是充满了东方智慧……积极沟通?两个排的士兵扛着枪去沟通吗?
“好吧,长官。”特里嘟囔。
一个多小时后,车队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加尔各答港区。
港口一如既往地繁忙而混乱,各种肤色的军人、工人、小贩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柴油的浓烟和各种香料混合的奇特气味。
林安把吉普车大大咧咧地往仓库门口一横,熄了火,推开车门跳了下来。
柯林斯急急地迎上来道,“长官,他们正在搬呢!”
几辆英军卡车旁,堆放着印有中美双方 Lend-Lease 标记的箱子,几个英国兵正不紧不慢地往他们的车上搬运,旁边还有个叼着烟斗的英国军官。
卡车急刹停稳,两个排的士兵哗啦啦跳下车,迅速在仓库外围列好了队形,虽然没举枪,但那整齐的队列和腰间鼓鼓囊囊的装备,足以让任何看到的人心头一凛。
林安理了理军装,脸上挂着标准的、无可挑剔的社交微笑,径直朝着那位英国军官走去。
“Excuse me, Lieutenant?” 林安的声音清脆悦耳,但眼神里却没什么笑意,“这些贴着中美联合标识的物资,似乎是我们驻印军预定的。请问,这是在进行什么操作?”
那英国军官愣了一下,才有些傲慢地回答:“我们在执行调拨命令,这些物资将转运他用。”
“哦?转运他用?”林安故作惊讶,“可是我们的运输队已经到了,正准备按计划接收呢。不知道您是否有CBI的调拨单呢?”
“那当然是有的。”他张口就来,“只是不能给你看。”
他斜着眼睛盯着她,“你是谁?”
——我是你爹。林安心里骂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脸色一变,严肃道,“我是上校林安,租借法案物资管理委员会秘书长,对租借法案所管辖的物资拥有调拨权。而你——”
她扫了一眼他的胸章,“弗雷德里希·D·贝塞特中尉……”她拖长了调子,不怀好意地哼了一声,“恭喜您,马上蒙巴顿勋爵就会听说您的名字了。”
她没等他回答,转头对着不远处的戴闰生,用中文干脆利落地命令道:
“戴连长!”
“到!”戴闰生立刻挺身应道。
“这位英军朋友大概是忙晕了头,忘了带调拨单。”林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周围,“既然如此,我们不能让咱们自己的东西在这里日晒雨淋。弟兄们,立刻动手,把所有标记清楚属于我们的物资,全部搬到我们自己的卡车上去!动作要快!我们赶时间!”
几十个中国士兵撞开英国士兵,呼啦啦地就开始搬东西。
贝塞特有些被“蒙巴顿勋爵”的名字搞晕了头,不可置信又求援般地看向穿着美军制服的少尉,可当他看到特里也是一张典型的东方面孔时(他并不知道这是位美籍日裔军官),贝塞特心中掠过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孤立感,觉得这鬼地方简直连一个“文明人”都没有!
他又看向来自田纳西州的柯林斯少尉,看到他的白人面孔,顿时眼前一亮!正要说话时,一个路过的中国士兵“不小心”狠狠“蹭”了他一下。
力道之大,让他踉跄一步,嘴里叼着的烟斗“啪嗒”一声掉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
“How dare you?!” (你敢?!) 贝塞特感到了莫大的羞辱,几乎是本能反应,右手猛地从腰间的枪套里拔出了一把韦伯利左轮手枪。
“小心!” 戴闰生一直留意着这边,他常年负责戴安澜军长的警卫工作,反应快如闪电。几乎在贝塞特拔枪的同时,戴闰生也拔出了自己的配枪,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对准了贝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