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未黄,桂子飘香。
学校有两条林荫道最受学生欢迎。一条从学校大门口到教学楼西门,大约200米,两旁栽满银杏树,一进入冬季,落叶铺满一层又一层,满地金黄。另外一条从澡堂到宿舍大楼,大约400米,一边是桔园,一边栽满桂花树,一年四季草木清香。开学季,正是农历八月桂花飘香的季节。一些女生,在澡堂洗澡后本就一身香气,在回宿舍时一路走走停停,或驻足不前,月光清幽,香气袭人,更是富有一番情调。
四年级很多老生,都参加了校团委和学生会组织的迎新志愿活动,自愿去火车站、汽车站接来校报到的新生。甄亦凡也不例外,反正这个学期文学社刊主编职务也要辞去。学校早就放出风声,四年级校团委、学生会包括文学社团的干部一律辞职,是该腾出位子让学弟学妹们锻炼锻炼了。
日头很毒,学校迎新接待处设置在大树下,多少有些阴凉。学校提供了盒饭和矿泉水,也不至于渴和饿。参加志愿活动的老生很多,有三四十个。大家轮流接送新生,也不是很累。甄亦凡上午接送了两个新生,下午接到一个女生。“我是四年级的,名叫甄亦凡,欢迎来劳动人事学校学习”,他一把接过女孩母亲手里的皮箱自我介绍,女孩父亲没来,只有母女俩。皮箱是新的,女孩子很壮实,一身麦黄色,应该在家里日晒雨淋干过不少农活。她的母亲看起来有些苍老、憔悴,都是农村人。“我叫王晓若,自动化控制一班的”女孩子报了自己名字和班级,自动化控制是学校结合社会职业需求新开的一个专业。“这个专业好啊,学校新开的第一届,好多大企业要人呢”。不得不说,学校在适应社会职业变化这点还是做得很不错的,培养人才紧跟社会职业发展需求。从一开始的人事管理到劳动资源管理,再到工资管理、会计电算化、自动化控制,差不多每年都会开设一两个新专业。办学方向也从为党政机关培养政工干部逐渐转到为企业培养管理人才和专业技术人才,学生毕业后不愁找不到工作。
甄亦凡带母女俩等校车,又亲自带着她们找到班主任报名后送到寝室才离开。目睹王晓若的母亲给孩子铺床的背影和两鬓早生的白发,甄亦凡忽然就想到了三年前那个日子。当时的母亲也是这样,弯下腰为他铺床,直起身又为他挂好蚊帐,尽管心有万般不舍,却也没能留下母亲陪他一夜。把父母送上火车,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背影,他的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那是他读书后第一次流泪。
而今天,在这个桂子飘香的日子里,又有多少个母亲和孩子别离,又有多少个学子暗自垂泪?这个桂子飘香的日子啊!
相比于甄亦凡他们这些志愿者的轻松惬意,身为学生会主席的王浩和校团委负责工作的副书记陈莯鸿等人自然要苦要累一些。他俩一个负责汽车站迎新点,一个负责火车站迎新点,除了登记表册还要安排统筹志愿者三餐和饮水,以及新生和家长迎来送往。从天亮一直忙到月亮升起才收工,一整天都只能在热浪灼人的水泥广场上奔来往去,一身大汗湿透了衣服,也没空闲休息一下。
第二天上午,甄亦凡又接到了一对父子。交谈中得知来自怀化山区农村,因为父亲要赶火车连夜回家,等不及校车,甄亦凡只好带他们去坐14路公交车。他们父子两人坐在前面,甄亦凡坐在后面,看着这个有些佝偻的背影,他恍惚间看到了自己身在乡下的父亲。
2007年,离他的父亲送他去学校16年后,甄亦凡又带着父亲坐了一次14路公交车。那一天,在得知病情最终确诊后,还不到60岁的父亲,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只是提出来带他去黄花机场看看飞机。这一辈子,他还没有近距离感受过真正的飞机。强忍住内心的悲痛,甄亦凡带着父亲从省肿瘤医院坐车到公交站,转乘14路公交去黄花机场。车子一路疾行,当路过学校看到窗外“劳动人事学校”的校牌时,他一路忍住的泪水终于盈眶而出。看着前面因病瘦了一圈的父亲,他想起了1991年的那个夏日,想起了父亲和母亲送自己到学校的情景。那一天,走得也是这条路,从学校返回火车站的14路公交车上,他也是这样,坐在后面默默地注视着父亲因为劳累而佝偻的背影。
刚才还是阳光毒辣的,教室里极其闷热,却不料一下子外面的天忽然就暗了下来,紧随着一阵阵雷声自遥远的天际,一步步逼近,直到头顶,轰然炸响。起风了,树叶在空中乱舞,依稀有雨飘过窗户,落在手上,一丝凉爽,瞬间传遍全身。
风逐渐变大,雷声依旧,细雨依飘。
慢慢地,飘飞的雨丝凝成细线,窗户上的玻璃,也开始一滴滴地往下滴水。
雷声仍然在响,却在远处。天好像变得明亮一些,远处山水树林也渐渐清晰起来。
雷声不再敲响,风也小了许多,只有雨,仿佛大了些。
再过一会儿,风再度起,雨依旧,窗户上的玻璃逐渐模糊,室外又变得朦胧起来。
严琦就那么静静地,一直看着窗外。桌子上,摊开的信纸,是她昨夜写得,却一直没能发出去的信件。一个暑假,那个对面农机校的学长,那个一直依着她、宠着她的兄长,不知去了何方?
“静夜想你,无语。
日子好无聊。你在哪里?思念,令人毫无头绪。
月光清幽,星空灿烂,静谧的夜。任习习凉风,把我们美好的过往,一一翻阅。无踪无影的风,又能在上面写些什么呢?
总在不经意间,邂逅某些美丽。就如你我,相逢在那个美丽的雨季。那时,略略带着羞涩的微笑,溢着纯情,缀着春色,走进了一个少女懵懂的心里,成了一副丹青中那抹永不淡化的色彩。
佛说,五百年的缘分始能同乘一舟,而你我,三年的相识、相知,又是上个辈子修了多少年的缘分。
许多美丽的曾经,如山边的斜阳,梦幻般滑落。唯有你的笑容,定格于我寂寞的空间。在心底最深处,酿造着生活的蜜。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亦真亦幻女儿心。有一首诗,是写给你的,却不知你远在何方?有一首歌,是唱给你的,却只能在孤独的心里反复吟唱。总是这样安慰自己,这就是友谊,淡淡的,温馨的。
六月的毕业季,是否就是永久的别离?是谁,在你我中间划下了一条无法飞渡的银河?
只听说,你去了南方,去寻找梦想。你去追寻梦想,我的梦呢,又在何方?
后来好无聊。后来常常感到莫名的孤独,后来终于明白了自己其实一直在欺骗着自己。
锁紧小门,闭紧小窗,我也关住了自己。你曾经说过,有缘相聚亦再缘再聚。那个晴朗的日子,有期无期?
不知你远在何方?不知你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你?夜色如水,静思默想。无语。”
两人是在文学社“八校联盟”交流会上认识的。他高她一届,都是各自学校文学社社长,彼此借着交流办刊的机会接触也多。慢慢地,这个女孩子的心里就装下了他粗犷的影子。他幽默诙谐的淡吐,他挥洒自如力透纸背的文字,以及面对她时露出的有些羞涩的微笑,都不知不觉地烙印在一个少女的梦里。因为他要离去,她曾经半夜三更出现在他们学校的寝室,也因此叫了家长,被学校公开批评。因为他,她可以不顾一切。却不想,一个暑假后,他失踪了。究意是谁?亲手打碎了一个少女美丽的梦想。
开学伊始,为了给新生们立规矩,学校开展了“□□运动”。各班都召开了“刹五风”主题班会,五风是指吃喝风、散漫风、浪费风、恋爱风和无政府主义风。会议由班长罗晋主持,他详细讲解了五风内容和在同学们日常生活中的表现以及学校这次□□运动的目的。然后分小组讨论30分钟,接下来推选小组代表发言,反映生活中存在的各种情况,提出一些观点和看法,最后由团支部书记作总结。一个晚自习,就在大家并不热烈的发言中过去了。
学校大张旗鼓地开展□□运动,给新生们摆了一个“下马威”,对于四年级这些老油条却没有什么作用。且不说会后怎样怎样,就是会场上发言时也有不少男生女生嘻嘻哈哈很不严肃,明显没把这个□□运动当回事。
这不,刚下晚自习,刹“五风”班会余温未消,216室就密谋,今晚去偷橘子,叫甄亦凡和谭民富负责放哨,其他人都摸进桔园动手摘橘子。
熄灯后,大家又扯起别的话题,由“五风”的恋爱风扯起班上几对同学的八卦。一个小时很快就在闲白话中过去了。快11点,甄亦凡还以为大家谈兴正浓忘记了去偷橘子的事,也没在意,反正他是不愿去偷橘子的。上学期学校出重手处分了十几个学生,作为农村出来的孩子,他深知父母供他们几弟兄读书的不容易,要是为这种事被学校抓住给处分影响毕业分配工作,或者就算不处分罚款几千块学费,那也是一个山区农民家庭无力承担的。他不能在这节骨眼上闹出问题。再说,他也确实不愿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每年桔园施肥、修枝疏果、收摘环节他都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勤工俭学活动,他从心底里也不愿自己付出劳动和汗水的橘子在还没有成熟的时候就被学校一些无所畏惧的同学糟蹋了。
没想到一会儿传来“窸窸窣窣”穿衣声,室友们都抹黑起床了,相互小声打招呼“走”,“走”,甄亦凡只好假装睡熟打起鼾声,却又被他们极不耐烦地拍醒。没办法,他只好坦白“我不去”,“胆小鬼!”“假清高”,引起几个室友的不满,却也没有勉强他,反正有谭民富一个人放哨也够了。
甄亦凡也确实佩服这些室友的胆子,不是刚开整“五风”会么,尽管没有提出“偷盗风”,毕竟这事一认真起来可比那“五风”还要严重呢。虽然学校也许早就知道有些嘴馋的孩子会忍不住偷橘子,保卫科对这些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都只是一些未成年的孩子,乘橘子要成熟未成熟时夜黑风高“摸”几个,就农村来讲也上升不到“偷”的层面。总不能因为嘴馋摘几个橘子给几个胆大调皮的孩子背个“盗贼”的名声吧。猜测是一回事,可要他去“偷”,他还是胆子小不敢去。
不一会儿,他们满载而归,一大塑料袋子。也没敢开灯,大家抹黑大吃特吃,甄亦凡也有点馋,但也不好意思去拿,必竟自己没有动手参与,只能阿Q式自我安慰“此乃赃物也”。不过李健却随手给他递了一个,他再也不顾孔子的“君子不饮盗泉之水”教诲了,剥开就吃,果然又酸又涩,还没成熟。可等到橘子成熟时,他们去摘时往往只剩下三分之二了,学校男生“偷”过橘子的至少有一少半人。曾经听说上届劳四班一个寝室一夜晚“偷”了一麻袋,因为没成熟不好吃,第二天到班上见人就发,学校也没有处分他们。也是那次消息传出来后,隔三差五就有学生半夜溜进去品尝那些成熟或不曾成熟的橘子。
好像“偷”上了瘾,第二天晚上十一点钟,几个人又想去“偷”橘子,这次除甄亦凡外,李健也有些犹豫,毕竟橘子还没成熟不好吃,犯不着冒风险。现任团支书李成玉却力排众议“今晚再不去,以后就没机会了,据内部消息学校从下周将开始巡逻桔园。再说明天不是高志扬生日么,今晚的行动就当提前庆祝庆祝!”听他这么一说,大家再无异议。只有甄亦凡还是放不下“假清高”,其实他是真的害怕事情败露挨处分无法面对乡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亲。“你昨晚不是吃了赃物么”“今晚是为了庆祝高志扬生日呢”……面对一众人的“威逼利诱”,甄亦凡依旧不为所动。最后还是汪一亮替他解围“人家想成为一个诗人,就必须要保持一颗纯粹干净的心,莫勉强他了。”说罢大家都悄悄地出门去行动。
或许因为自己不好意思没有合群,甄亦凡这次任凭别人怎么劝,哪怕把剥好的橘子递到他手里他也没有接受。只是说“都酸掉牙了,不好吃”,一个晚上硬是没吃一瓣橘子。
隔天下午,寝室会餐,庆祝高志扬生日,尽管手边钱所剩无几,加上学校刹“五风”明确刹吃喝风,甄亦凡还是凑了钱和大家一起去校外餐馆喝酒。他不能老是不合群。
这个晚上,大家再也没有去桔园“偷”橘子。此后,也似乎有意忘记了这些事,再也没人提起“偷”橘子了。
国庆放假返校后的一个周末,学校团委再次组织勤工俭学活动,跟往年一样,主要任务就是摘橘子。甄亦凡和大家一起打开栅栏进入桔园,只见一个个黄橙橙的橘子挂满枝头,把树枝都压弯了腰。虽然外围的橘子树被一些学生夜黑风高“摸”了一些,但园子中间的树上依旧是硕果累累,想来也是保卫科后面一个月巡逻的功劳。用剪刀从树枝上剪下来一个橘子,甄亦凡剥开了,分给边上一个同学一半。剥开一瓣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感觉加上收获的喜悦感让人回味无穷,这才是橘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