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了。”江扩熄了台灯说。
“哦!”黎大福瞥了一眼床,“怎么睡?”
“你左我右吧,”江扩说,“我喜欢对着窗户睡。”
“好啊。”黎大福笑眯眯盖好被躺下,又倏地从床上爬起来摸了摸后面,“枕头呢?”
江扩犯难了。房间只有一个枕头,不知道江广荣那边有没有多余的。
犹豫片刻,江扩往江广荣房间走去。
江广荣床上没有多余的,倒是在衣柜里找到一个破旧的大枕头。
“用这个。”江扩把破枕头拿给黎大福。
黎大福接过枕头再次躺下。
江扩拎起黎大福的书包,放到椅子上和自己的书包叠在一起。这时才不小心瞥见黎大福书包一侧插着根胡萝卜。
江扩挑了挑眉,把胡萝卜拔出来。
“你带根胡萝卜干啥?”江扩拿胡萝卜朝黎大福晃了晃。
“啊,”黎大福冲胡萝卜眨眨眼,“是路上一个老婆婆给的。”
江扩瞅了黎大福一眼,把胡萝卜插回书包。接着从衣柜翻出一堆衣服,叠成一根长条挡在他和黎大福中间。
“大哥,这是干啥?”黎大福对着那根长条目瞪口呆。
“这样有保障。”江扩放心躺下了。
“大哥,你不会是怕我吧?”黎大福莫名有些委屈,“我是不会对你图谋不轨的。”
“闭嘴,睡觉。”江扩翻过身背对黎大福。
他哪是怕黎大福对他图谋不轨啊......他只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到时候图谋不轨的就该是他了。
“大哥,你觉得你的家在哪?”黎大福对着空荡荡的天花板,突然问江扩。
“揭阳,”江扩悠悠回答,“我从来没把这当成家。”
“我也是, ”黎大福说, “我爸妈把我赶出来了,我没家了。”
“明天必须给我回去。”江扩叹了口气。
“不回。他们都赶我出来了我还回去干嘛?”黎大福理直气壮道。
“那我问你,你不回去,接下来怎么办?”江扩重新翻回来对着黎大福,“你有经济基础吗?自己能生活吗?还要继续读书吗?你自己不会赚钱,不回家要跑到哪去?”
一连串一针见血的问题让黎大福措手不及,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是我真的很讨厌他们。”黎大福对着天花板红了眼眶。
“如果你真的讨厌他们,想离开他们,”江扩很笃定地道,“你就应该先忍着,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等自己能自己赚钱了,想跑多远就能多远;而不是在自己还需要父母花钱供你上学的时候离开这个家。相信我,你离开家独自流浪是活不了多久的。”
“我也想离开这,回揭阳那边去,但是目前是绝对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回去的,”江扩说,“我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等自己考上大学,成年了,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人生。”
“嗯。”黎大福抬手轻轻擦了一下眼角。
“听我的,明天回家,先跟他们道个歉,然后暂时回到以前正常的生活轨迹,读书,考试,考大学,”江扩语气柔软下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努力,你想去哪我跟你一块去。”
“你不回揭阳了吗?”黎大福哽咽道。
“先陪你去,再回家。”江扩说。
黎大福被江扩的言语感动到,对着江扩的侧脸开始小声抽泣。
“大哥,我真的好感动!”黎大福抹了一把眼泪。
“闭嘴,睡觉。”江扩开始犯困,意识有些迷糊。
外边的大雨还没有停,甚至朝着更大的趋势发展。
趁江扩闭眼,黎大福翻了个身去凝视江扩的侧脸。江扩脸部柔和的轮廓在窗外霓虹灯的辉映下一览无余,睫毛根根分明,鼻梁挺拔又弧度温和,就连上唇的唇珠都那样饱满性感。
愣愣看了很久,窗外突然闪过一道雷,紧接着一声轰隆的巨响。
黎大福心中一惊,扯开那条衣服扑过去紧紧搂住江扩的颈部,一只脚缠到肚皮上。
江扩早就徘徊在熟睡的边缘,被身体突如其来的一暖吓得心跳漏了一拍,彻底惊醒过来。
“我草,你干什么!”江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床上半坐起来,使劲掰开黎大福的手,“黎大福你有病吧,放开我!”
“打雷了,我好怕,”黎大福闷闷道,“我没病。”
江扩如何拼命挣扎都无济于事,最后只好重新躺倒回去。黎大福的鼻息扫在江扩的脖子上,弄得他心里发痒。
“黎大福你大爷的。”江扩咬着牙骂道。
雷声过去很久,黎大福环在江扩身上的手渐渐松开。江扩转过去一看,这小夯货早就闭眼睡着了。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到黎大福熟睡的样子。很......可爱。
算了,下不为例。
江广荣一夜没回来,估计是雨太大上黑魔仙家住去了。
这一睡两人直接睡到中午。隔天江扩醒过来的时候,外边儿是晴的。
黎大福还在旁边小声打着呼噜。
“喂,黎小弟,”江扩轻轻推了几下黎大福的身躯,“中午了,快起床。”
黎大福双眼朦朦胧胧睁开。
“大哥,我做梦了,”黎大福翻了个身跟江扩对视,“我梦见你考上G大。”
“借你吉言。”江扩很傲娇地哼了一声。
“我肯定也能考上G大,到时候我们就同校了。”黎大福笑眯眯说。
“这么自信?”江扩笑了一声。
“这不是自信,这是理所当然,”黎大福一脸自豪,“我的成绩要考G大可是绰绰有余。”
“你知道你想考上G大首先要干什么吗?”江扩悠悠道。
“什么?”黎大福凑过去饶有兴趣问道。
“首先你要起床。”江扩率先从床上坐起来,整了整凌乱的头发。
“啊?哦。”黎大福跟着坐起来,对着对面的书桌发愣。
“作业写完了没有?”江扩问。
“早完了,”黎大福叹了口气,“我今天是一点儿都不想学习。”
“那我们今天去玩。”江扩说。
“玩什么?”黎大福立马来了精神。
“爬山。”江扩挑起嘴角。
“不要!”黎大福皱眉。
“为什么?”江扩白了黎大福一眼,“你如果想逃离自己的家,首先得锻炼身体,有一了双好腿,到时候就能跑得过他们。”
“那如果他们有车呢?”黎大福被江扩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逗乐了。
“那你就要练成飞毛腿,比他们的车还要快,直接冲出地球,他们就找不到你了。”江扩憋着笑答道。
“哈哈哈哈哈......”黎大福趴回到床上大笑,一只手攥紧拳头在床头一下下捶着。
半个钟之后,黎大福迈着不情不愿的步伐被江扩拽到了街上。
“大哥,我们去哪座山?”黎大福问。
“不知道。”江扩摇头,“这附近有什么山?”
“那你还说要爬山?”黎大福哀嚎一声。
“赶紧的,说有什么山吧。”江扩不耐烦了。
“我们去大帽山吧,我以前跟我姐去过,挺不错的。”黎大福兴奋道。
“能坐叮叮车去吗?”江扩瞥了一眼恰巧驶过来的一辆叮叮车。
“不行,”黎大福说,“叮叮车只在港岛运行,我们去的那座山,不在港岛。”
“地铁呢?”江扩问。
“应该可以?”黎大福迟疑片刻,道。
不久,两人走进附近的地铁站。江扩跟着黎大福一通生疏操作,终于刷了“扒大桶”进了站口。
香港的地铁人很挤,两人找了线路图,终于进了一辆列车。列车内人满为患,两人找不到位子,只好被群人挤到门边上。
“还要多久啊!”江扩闻够旁边一个外国人身上的浓浓香水味儿,咬着牙问黎大福。
“不知道啊。”黎大福被旁边人一挤,只好往江扩身边靠拢过去。
终于到站。出了地铁站,江扩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我发誓不再坐地铁了。”江扩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
“大哥,你知道吗?”黎大福对着面前这条街微笑道,“不久之前,香港人口已经突破六百九十万。”
“嗯。”江扩看了一眼身后的黎大福,“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人口这么多,那这些人要在这里面找到自己的真爱,该有多难啊。”黎大福感慨道。
“说不定他们真爱不在这个糟心的地方。”江扩说。
“不,也许在这。”说罢,黎大福偷偷瞄了一眼江扩。
江扩沉默了。
“我想起一件事,”黎大福说,“几年前我跟我姐去了一趟将军澳祭拜一个去世的歌星,发现在巴士站附近的电线杆上面有人用记号笔写了一句话。”
“什么话?”江扩问。
“‘活在这一个城市很辛苦’。”黎大福回忆道。
“确实很辛苦,”江扩垂着头,把一个小石子踢到墙边,“物价高,生活压力大,房子又窄。”
“可是大哥,你知道吗?就是因为辛苦,所以才叫生活啊。”黎大福露出一副大无畏的笑容,“有欢乐又有痛苦,这才是真正的生活;经历各种痛苦的打击之后,你才能真真切切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到香港这么久,江扩已经习惯在每次即将对香港萌生几分好感之前,又将这个念头及时掐灭。
“你是没去过我老家,”江扩说,“那才是真正的生活。”
黎大福没再搭话,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蹲到路旁埋头记东西。
“写的什么?”江扩凑过去想看,被黎大福用手挡住了。
江扩突然间有点不爽。
“是我记下的各种灵感,”黎大福记完一大段文字,将笔记本合上塞回书包,“将来有一天,我会把他们全都写成小说。”
江扩没想到黎大福还是个文艺青年。
“你以后要当作家?”江扩问。
“嗯,”黎大福瞥了一眼路牌,“走吧。”
江扩跟了上去。
两人在巴士站等到一辆巴士,又坐了十几分钟才到大帽山山脚。
“我饿了。”黎大福摸了摸闹饥荒的肚子,委屈巴巴道。
“我们去吃烧烤吧。”江扩朝那边的露天烧烤抬下巴示意。
露天烧烤的人不多,大概是因为过了正餐时间。老板正坐在一张小桌旁边,跟另外客人大声讲话。
江扩不难听出几人讲的是潮汕话,而且听老板的口音还是爷爷奶奶那边的。
“阿叔!”黎大福朝那老板挥挥手。
“来了。”老板起身朝这边走来。
点完单付了钱,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
“叔叔,你是潮汕人?” 江扩用许久没用到的潮汕话试问。
“是啊,”老板拿了两瓶可乐过来,“你也是?”
江扩轻轻点头,顿感亲切。
“二十岁跟老婆来的香港,二十年咯,”老板笑眯眯道,“都不知道老家那边怎么样了。”
“那就回去看一看。”江扩回答。
“是准备回去探亲的。”老板有些惆怅。
江扩一瞬间又想家了。
“大哥,你们叽叽喳喳在聊什么?”黎大福一脸问号。
“聊老家。”江扩想起家中的爷爷奶奶还有会唱歌的小堂妹,不禁微微一笑。
“想不想吃橄榄?”老板端了个果盘过来,“每次想家,我就吃一颗橄榄。”
江扩道了谢,捡了颗橄榄扔进嘴里。
“我试试。”黎大福以为是什么山珍海味,也兴冲冲捡了一颗放到嘴里面嚼。
接着笑容瞬间凝固,一秒转变成了痛苦面具。
“好难吃!”黎大福捂着嘴哀嚎。
江扩看了一眼小夯货,嘲讽般笑了一声。
“我都快吃吐了,你还笑!”黎大福不乐意了。
“哈,哈。”江扩犯贱,又故意对着黎大福的脸笑了两声。
黎大福气急败坏捶了一下桌子,低头把难吃的橄榄吐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