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大福这一走,就真的没再回来。
隔天是周日。江扩去补习班上了一上午的课,下午在家复习。
江广荣参加完父母的葬礼,从老家赶回来做生意。
明年就是中五了。在香港中五的学生需要参加一次会考,相当于大学预科考试。如果会考不通过,就没法参加接下来的大学考试,除非复读。
江扩必须为接下来的会考做准备。
江扩以为黎大福只是跟他置气,放学那天黎大福还会和往常一样满脸笑容在学校门口等他。
然而周一下午放学,门口并没有黎大福的身影。
“这小子赌气跟我赌这么久呢。”江扩骑着单车独自回了江广荣的老巢,一边喃喃道。
周二放学江扩信心满满跑出学校门口,还是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周三也是如此。
江扩有点慌了。
回到家,江收和黑魔仙正坐在沙发聊天。江广荣也在旁边,几人正在为江收明天的生日庆祝做准备。
这两年江扩的生日,江广荣没有给过一次生日祝福,都是黎大福跟江扩一起过。然而对于江收这个好女儿的生日,都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吃蛋糕唱K。
江扩突然有点反胃,板着脸进了房间。
“哥!”江收又在外边敲门。
“我踏马不是你哥,”江扩毫不友善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滚。”
“你这个儿子脾气太好了。”黑魔仙在客厅阴阳怪气道。
“哥,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江收又敲了几下门。
“滚!”江扩连续几天没见到黎大福,心情愈发烦闷。
江收悻悻然回了沙发。
“屌。”江扩见数学题错了一半,忍不住骂了一声。
隔天上学。
听见排球老师要找男同学入队训练,江扩心血来潮报了一个名额。
放学时江扩兴冲冲跑出学校门口,想告诉黎大福这个好消息。
黎大福还是不在。
江扩心里一阵空落落。
“诶你那个小弟怎么没见着人啊?”许添佑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知道,别问我。”江扩一脸不耐烦走开了。
一周下去,江扩更慌了。
周五放学江扩赶上叮叮车,想去黎大福家问个清楚。
叮叮车到了铜锣湾站,江扩刷了卡撒腿就往黎大福家跑。
顶楼的门是敞开的,里面出来一个陌生的女人,正打紧电话。
江扩愣了一会正要开口,楼梯又上来两个搬家的工人,抬着一架旧钢琴走上来。
“就是这里就是这里。”那个陌生的女人朝钢琴挥手。
“请问这间房的主人在哪?”江扩鼓起勇气问。
“啊?”女人瞥了江扩一眼,“他们搬走了,我是前两日刚搬来的,不知道啊。”
江扩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朝他席卷而来。黎大福就这样不辞而别了。
他一个人要怎么过?
究竟是他太软弱,还是黎大福太狠心?
黎大福去哪了?
江扩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最后连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从顶楼走下来的。
二楼那名妓|女正站在门外朝路过的男人抛媚眼。见江扩下来,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讲。
“你好,”江扩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请问你知道我朋友搬去哪里了吗?”
“外国,”那名妓|女道,“他们一家人移|民了,之前好像还为这件事吵得不轻呢,邻居都报好多次警了。”
“哪个国家?”江扩只觉得窒息。
“听说是美国。”妓女回答。
江扩在铜锣湾的叮叮车站愣了很久,嘴里叼着一从根燃尽的烟。
黎大福就这样消失了。
如果那天他没有拒绝黎大福的各种示爱,或许黎大福还能为了他留下来。
江扩憔悴地扫视一周铜锣湾的大街。
“你知道我也很喜欢你吗?”江扩对着街道喃喃自语。
可惜那个人听不到了。
江扩拖着软绵无力的身子回了江广荣的老巢。
“你去哪了?”江广荣叼着雪茄问。
“关你屁事。”江扩砸了房间的门。
从书包里掏出数学题来做,第一道选择题错了。
江扩把订正的红笔扔到台灯上,整个人趴到辅导书上,脑里都是黎大福的一笑一颦。眼泪打湿一半题目。
周末这两天江扩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周一时还顶着恍惚的精神和大熊猫牌眼圈去学校上课。
“江扩来做一下上面这道题。”数学老师对后面双眼呆滞不知在走什么神的江扩说。
江扩还对着窗外树杈上的一对麻雀发愣,丝毫没有注意到全班同学一齐聚在他身上的目光。
“江扩,江扩。”同桌许添佑撞了一下江扩的胳膊。
“干嘛?”江扩扭头不耐烦道。
“江扩,上来做题!”数学老师愠道。
“啊?哦。”江扩这才起身慢吞吞走上讲台。
黑板上的数学题明明很熟悉,江扩却无从下手。
拿粉笔的手在题前颤颤巍巍停了好久,江扩终于放弃,对老师摇头。
“不会。”江扩说。
“你这样子还敢参加会考?”数学老师哼了一声,“回老家耕田吧。”
“我家没有田。”江扩回答。
全班一阵哄笑。
“笑咩啊?上堂!”数学老师怒斥一声。
国文课上,江扩又被班主任叫起来背周末布置的课文。
“不会。”江扩站起来一脸无奈。
“周末没有复习吗?”国文老师问。
“忘了。”江扩叹了口气。
下课的时候,江扩果不其然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
“怎么回事?”班主任问。
“没什么,就是忘了背。”江扩回答。
“你这几天都没怎么认真,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班主任叉起腰。
“没有。”江扩摇头。
“明年你们要会考了,你这个成绩勉强能过会考,但是再松懈下去可能连会考都考不上了,”班主任说,“再这样下去,我要叫家长。”
“别,”江扩皱了皱眉,“我会认真的,不用麻烦家长。”
他对叫家长已经有阴影。
“那就好,回去上课吧。”班主任说。
离开的时候,江扩在教室门口顿住了。想起什么又返回办公室,站到班主任面前。
“还有什么事?”班主任抬头瞥了江扩一眼。
“老师我想问一下,G大的录取条件是什么?”江扩问。
“每年都是不一样的,我们这个学校每年也就一两个上G大,有几年甚至没有的,”班主任又打量一下江扩,“你想考G大?”
“嗯。”江扩点头。
班主任跟听见一个身无分文的乞儿自称自己要当亿万富翁似的,不轻不重呵了一声。
“你会考能过都有点悬,还想考G大?”班主任说,“先收起你的野心,想想怎么应付接下来的会考再来吧。”
“我会加油的。”江扩说。
“那你就尽量吧。”班主任还是摇头。
晚上回了家,江扩把最后几颗油柑拿出来,洗了一颗放进嘴里。
后来黎大福习惯吃油柑的味道,经常和江扩一块儿吃。
这包油柑是黎大福给的最后一包油柑,已经快吃完。江扩摸了摸包装上的双喜字,眼眶又忍不住的红了。
吃完两颗油柑,江扩拿出功课开始学习。
“哥!”江收又在外边敲门,“开门!”
“滚。”江扩埋头继续温书。
“哥!黎大福!”江收又道。
江扩手中的笔停住了。犹豫片刻后过去开门。
“什么黎大福?”江扩一只手放在门把上,准备随时砸门。
“你让我进去,我就告诉你。”江收笑嘻嘻用一只脚挡住门缝。
良久,江扩黑着脸让出一条道。
江收进了房间,跳到江扩床上坐着。
“你知道他在哪?”江扩心里有点小雀跃,但还是佯装一脸不耐烦。
“不知道,”江收说,“但我知道他去了美国。”
“我踏马也知道。”江扩咬着牙说。
“但是我打赌你不知道他在美国哪。”江收仰起头一脸自豪。
“在哪?”江扩攥紧水笔。
“他父母在纽约唐人街有间屋,不知道是租的还是买的。”江收回答。
“你又怎么知道?”江扩眉头微蹙,显然不太相信中二病的话。
“我跟他姐认识啊,他姐跟我聊过移民的事,”江收说,“黎大福他姐说因为移民的事黎大福跟他们吵了好多次呢,他想留在香港。”
江扩刹那间对黎大福的愧疚到达顶峰。
黎大福原本不想离开香港,可最后还是黯然离去。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被父母强迫,还是单纯被江扩弄得心灰意冷。
江扩此刻觉得自己真是耽眉仔(潮汕话:窝囊)。因为他爸大哥荣手中一把连子弹都没有的手枪和一时的口嗨,整整两年拒绝黎大福的各种明示暗示。
“我想去找他。”江扩困难地咽了一下唾液。
“可以啊,”江收晃了晃脚,“但是你没钱,我觉得你可以考完大学去申请美国留学,那样就有正当的理由去美国了。”
“我没有那么多钱去留学。”江扩摇头。
“赚啊!”江收咧嘴笑了一下,“到时候我也赞助你,等我做了盘踞一方的女老大,赚来的钱咱俩五五分。”
“打住,别犯病。”江扩忍俊不禁。
江收撇了撇嘴,拿出新一期的龙虎门认真看了起来。江扩也埋头继续温书。
“哥,你是不是喜欢黎大福?”江收问。
“嗯。”说罢江扩感慨自己两年来第一次肯说实话。
“哈哈,我就知道。”江收意味深长笑了一声。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江扩淡淡问道。
“因为我觉得你俩好磕,诶简直是天生一对,”江收回答,“你们这两个分开就可惜了,所以我得拉一把啊。”
“什么好磕?”江扩皱眉。
“没事,反正你不懂。”江收耸了耸肩。
被江收这么一开导,江扩的心也明亮许多。要和黎大福重逢,好像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是没有黎大福的日子过得太孤独了,也不知道这种孤独要忍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