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吏发从中运作,我和郑奎安只要不干涉就好了。粮道本就是肥差,即使没有我们助力,他也不过是少赚一点。王吏发做事周密,丰年得了好处,还会多分成润臬司衙门和巡抚衙门。”吕达低垂着头老老实实地招供。
“记录在案。”尉迟璟走到闻叙身边,俯身看着供状,“那又是如何与刘畅勾结的?”
“具体的罪臣不知,是郑奎安和王吏发,是他们运作的,罪臣只是听郑奎安的吩咐,不去查验详细罢了,其余的一概没做。”
“既然什么都没做,你为何听从郑奎安的吩咐行事?”
“这……”吕达犹豫不定,“是因为,罪臣的官职,是郑奎安提拔上来的,罪臣不能忘恩负义。”
闻叙坐在陪审官的位置上,幽幽开口道:“大人可想清楚了?是为郑奎安效命,没有旁人?”
吕达额角流下冷汗:“是……”
闻叙继续道:“为了一个小小巡抚的提拔,大人真是费尽心思。可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所食一米一粟皆是朝廷俸禄,大人不思爱民报国,反而挖空心思报答贪墨之臣以图一己私利,这就是你口中的恩与义?咱家所知,大人是宏治三年的进士,平日里孝敬老母、爱护妻小,这么简单的道理,岂会不明?”
尉迟璟接过话头:“吕达,你可都交代清楚了?”
吕达戴着镣铐,直挺挺跪下:“王爷,罪臣甘愿伏法。”
闻叙又说:“大人若无隐瞒也就罢了,若是由旁人再供出,恐怕大人不止性命难以保全,家小亦难以看护;若能戴罪立功,或有一线生机。”
“公公,多说无益,罪臣什么都不知。”
闻叙以为吕达一个贪财好色之徒,从一开始便配合审讯,许是还有一丝良心或是贪生怕死,便想引导其说出鲁王在背后的操纵,却不想此人只是装作驯服的样子,说出些他们本来就知道的内容,宁死也不供出一人。
“盖章,封卷。”
尉迟璟绕过伏跪堂中的人,走出提审厅。
吴肃迎上前,跪下请示:“拜见王爷,下官已查验清楚,粮仓还有十六万石余粮。”
尉迟璟取了令牌递给他:“你先暂领按察使的职务,派人将粮食运往各省。”
“谢王爷,下官遵命。”吴肃躬身双手接过,“王爷,还有一事,我们搜过粮道衙门后,搜查了王吏发的府邸,其家中金银不在少数,请问殿下是否查封。”
“全部贴条封箱,待案子审过,与王吏发一同押解樊城。”
“是,下官明白。”
“等等,若有信件、信物,单独收缴,送与本王查看。”
“下官遵命。”吴肃后退两步,拿着令牌出了臬司衙门。
闻叙将一碗桂圆红枣汤轻放案前:“殿下,天色已晚,您且回馆驿歇息吧,待明日拂晓,吴大人便将赃款押运回来了。”
尉迟璟拿起汤匙漫不经心地搅着羹汤,问道:“公公今日的问话,是怀疑这三人还有没交代的内情吗?”
闻叙迂回着问:“殿下以为,户部……”
“户部。”尉迟璟放下汤匙,“公公以为贪墨一案有我二哥授意?”
尉迟璟半隐在摇曳的烛光下,面如冠玉、气质清朗。
闻叙不置可否:“殿下先趁热喝了吧,暖身安神,这两日天气又凉了下来,殿下不宜过度劳累。”
尉迟璟是皇后之子,其兄大殿下是为太子。五殿下燕王,恃才傲物,一向不服管制,明里暗里地对付太子。二殿下鲁王与尉迟璟非一母所出,二人年龄相仿,且鲁王立场上一直拥护太子。此番案件牵涉众多,尉迟璟一面舍不下心中的义,一面又不愿伤了二哥的心。
尉迟璟出神地想着,汤匙晃动汤汁飞溅到袖口。
闻叙从袖袋中取出丝帕,为他擦拭干净:“殿下这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公公刚才说户部。”
“殿下不想彻查,不查便是了。”
“不是不想,是不忍。”
“殿下可还记得,三日前给樊城的去信。”
尉迟璟眸光一闪,端起红枣汤饮尽。
闻叙将空碗放回托盘上:“奴才也给司礼监递了呈报。”
尉迟璟当时没有怀疑户部,以为二哥只是受了蒙蔽,查到此时,他深知鲁王在其中脱不了干系。
而他当时却将请拨粮款的信送到了对方手中。
司礼监收了闻叙的来信,必会呈递给皇帝,贪墨一案压不下来只能彻底揭露。
二哥会怎么做?反咬司礼监一口,或者,移祸至吏部。若鲁王咬死,这些官员出自吏部派遣,他自己便难脱干系。
“公公的意思,本王明白。”
闻叙看尉迟璟的神色,好像耷拉着耳朵失落的猫。
闻叙走到他身边,双手为他按着太阳穴。
指尖带着凉意,似凌汛破的河流,无声但温柔地流淌。
良久的沉默无言是云防雾霭下,天涯咫尺间两座孤岛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