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这么做的吧？”夏油杰怔了很久，才再次开口。

“理由？”百穗平静地反问。

夏油杰摸摸下巴。“首先，这会引起巨大的恐慌，咒灵的数量一定会急剧增多。”

百穗点点头。“还有呢？”

“非术师看不到咒力，让他们承认这种东西的存在是很困难的。而且总监部和政府那边也不会同意。”

“还有吗？”

夏油杰摇摇头。“暂时就这些。”

“那我们一条一条地说。首先，盘星教的所有人，在我治下的时候是全都知道咒术界和咒灵的知识的。”

“他们集中住在一起，却并没有形成咒灵。我也曾经测量过，他们的平均咒力泄露量也和外面的非术师维持在差不多一致的水平。这就说明，只要公开的方式方法正确，那么就不会造成大规模恐慌和社会混乱。”

“你还做过这种测试？”夏油杰挑挑眉。

“当然，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这是必须的吧。你以为我只是图省事才把他们聚集在一起吗？还是觉得我把咒术界的事情告诉他们是一时兴起？”她歪歪头。

夏油杰于是不再说话。

“第二点，细胞是1665年被发现的，原子是在1803年被提出的，中子是在1930年才被发现的，这些人们无法用肉眼看见的物质，随着科技的发展，一一被证明了他们的存在。”

“如果把咒术也当作一种科学的话，只要用某种方式「证明」了它们的存在，人们自然就能够接受。”

“第三点，总监部和政府确实不会同意。不过那不是我们的错，也不是咒术的错，不过是坐在那上面的老家伙们的错。只要将他们全部‘清理掉’就好。”百穗随意地摆摆手，像是在挥走一片烟雾。

“杀掉他们也不管用的吧？”五条悟突然出声。

他不觉得杀人是合适的方式。

百穗点点头。“确实。‘清理’并不是全部杀掉，坐在上面的人也并不是全部依靠咒术。”

“啊……所以百穗还是要杀人啊。”五条悟注意到她的用词。

百穗点点头。“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被你讨厌，但这确实是我的想法。”

“随意剥夺他人生命的人可是不会被人追随的哦？”五条悟用自己漂亮的眼睛望着她。

百穗于是也与他对视。“我明白。可是我不认为有革命能够在没有流血的情况下成功，有的人是一定要死的。”

“……”五条悟不再说话，只是眨眨眼睛。

他暂时还没办法清晰地分辨自己的想法和立场，但好在，百穗现在也没有在杀人。

他会思考的。

百穗继续说下去：“哪怕是咒术界的总监部，依靠的也是和非术师世界一样的政治统治，在政治统治的背后又是暴力统治和金钱统治。当然，其中也有文化统治。”

“这就是你不断拉拢财阀的原因？”夏油杰突然有些理解她不断和非术师的大财阀交好的原因了。

“是的。先从家里有咒术师孩子的或者曾经被诅咒困扰的家族开始，慢慢让他们意识到咒术是个在未来会对世界产生重要影响的东西，也是个让他们能够有利可图的新兴产业。”

夏油杰皱着眉开口。“最开始，你是怎么做到的？”

从他的了解来看，百穗刚接手时，盘星教的状况大概是很艰难的。

那些财阀捏钱捏得比谁都紧，是不可能轻易松手的。

你是怎么做到翻天覆地的？

他望着她。

她不说话。

她不想说起那时她曾用过的手段，语气冷淡。“和你没关系。”

“百穗，老实说，你付出了什么才换来了今天的盘星教？”夏油杰望着她，用目光逼迫她。

她一开始不打算开口，后来冷笑一声。她付出了什么不重要，反正已经付出过了。

她不后悔，更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反正不是普通人的生命。”她打出一击漂亮的反击。

“……”夏油杰如同碰到了一棵仙人掌一般，一下子闭住嘴。

百穗叹了口气，把手伸到桌子底下与五条悟相握。

“逐渐掌握他们的实力后，再慢慢地通过那些势力和盘星教自己的实力向总监部、政府和诅咒师群体进行金钱交易、政治斗争、文化渗透，把暴力对抗当作次要手段来使用。”

“最起码也要获得统治权的三分之一或者更多，最后再在合适的情况下与政府合作，以一个恰当的方式向普通群众公开整个咒术界。”

“哇——听起来相当麻烦。”五条悟吐槽道，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百穗没有反驳。“是的。不过也是我能想到的最和平的革命方式。”

“我也有考虑过别的方式，可是由于非术师和术师之间巨大的武力差距，一旦用类似战争的方式进行变革，必然会导致大量的非术师死亡。“

“我们都是人类，非术师死亡是整个人类群体的损失。到时候从中获利的不会是咒术师，只会是诅咒们。”

“最起码也要二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这种斗争才能初见成效。公开咒术的存在之后，世界也许会陷入一定的动荡不安，需要更多的咒术师们挺身而出。”

“到那个时候，下一代的不被旧世界旧思想所污染的人才们正好也该成长起来挑大梁了。”她一边说，一边与五条悟对视。

百穗说的“下一代”，指的就是五条悟未来的学生们。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动荡后，新的力量分配形成，非术师对术师的不理解与偏见会逐渐减弱，最终完全接纳这个特殊群体。”

“从那之后，术师就能够在新的统治手段中获得诸如高工资、带薪休假、保险制度、配套医疗等等更好的福利待遇。”

“因此，他们能得到更好的发展，最后也能够作为生态链中的一环，更好地去维持它。”

“虽然劳动法在现在的咒术界还是不可能的，但之后说不定有可能实现。到那个时候，世界或许会变得和现在很不一样。”

“这就是我不堪的设想。”最后，她这么说。

“嗯……”五条悟微笑着偏着脑袋思考起来。

劳动法吗……

虽然乍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他们目前竟然找不出明显的思维漏洞或者不可实施性。

不过……

“百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呢？”夏油杰问道。

真要说的话是在自己的世界就这么想了，可是那是说不出的话。

“接触到咒术知识之后我就有了这种想法，不过那个时候比现在还要不成熟。”

“直到渐渐接触了盘星教之后，一步步地进行试错，发现这么做大概……也许是可行的吧。”

“这样啊……”夏油杰眯起眼睛。

可怕的女人。

接触盘星教的时候大家才二年级吧？那个时候就开始试验了吗？

而且，她明明是个外国人，怎么会对这一切这么了解啊？

“就像我一开始说的一样，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假设而已。真正实施起来就知道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要把咒术这种非物质的手段使用到令人信服却又不令人惊恐的程度也是非常困难的。”

“不过后来也算摸索出一些规律，或许有的时候向非术师展示咒术的力量与威慑性是必要的，而且我杀的人……哪怕按照现行法律来说也是死刑的程度。所以我并不后悔。”百穗虽然这么说着，可她看着自己的手，仿佛上面还沾着擦不掉的鲜血。

她意识到五条悟还在身边，就深吸一口气，从眼前的状态脱离。

“在非术师的斗争中同样也会有人死去，只不过是另外又找了刽子手，以一种花言巧语的方式欺骗了他们而已。”

“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人死去。”

“我已经尽量严格地制定在盘星教内实行的死刑标准了。这一点，夏油你应该清楚。”

“是的……但是，我并没有完全按照你制定的标准来。”说到这一点，夏油杰的表情有些微妙。

“大概能够理解。你在救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时候就是那么做的吧？因为觉得对方虐待咒术师的行为很该死，所以就使用自己作为咒术师的力量把他们处死了。”

夏油杰迟疑地点点头。

“……你后悔吗？”百穗知道现在问这句话或许有些不太合适，但她还是问了。

“并不。”夏油杰不假思索地说，表情平静。

“……”她垂下眼睛。

要继续问吗？还是说越过这个不太重要的问题？

不，这不是不太重要的问题。这关系到夏油杰是否还值得她的拯救。

于是她继续问下去。

“你确定吗？你确定你在杀了人之后没有一次午夜惊醒，没有一次，你的心告诉你，他们中有的人不该死吗？”

百穗松开与五条悟相牵的手，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并不是在逼问他，但语气里带了些探究。

她需要知道。

“我……”夏油杰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被百穗的眼睛盯着，他怎么也说不出谎话。

百穗。

可恶的百穗。

她为什么会连自己的梦都知道？

黑眼睛的精灵难道会飞入别人的梦里面吗？

“夏油，你确定那三十七个人每一个都犯下了足以被处以极刑的罪孽吗？你确定你没有一丝后悔吗？”百穗俯视着他，继续追问。

“……”夏油杰看着她，不自如地握紧了拳头。

百穗似乎意识到自己把夏油杰逼得太紧了，就走回去坐下。

“算了，我今天来不是来审判你如何如何的，如果让你感到很痛苦的话，对不起。”

“你这么做是因为我没有提前处理好盘星教的事，是因为我太过弱小。我在这件事上是有巨大的责任的。”百穗苦恼地挠挠头。

都是因为自己没有拯救夏油杰，他才走到了那一步的。

不过，夏油杰刚刚似乎有些犹豫了。

犹豫就代表着不否认，不否认就代表着承认。这就代表着——夏油杰或许有那么一刻，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的。

因为这虚无的、唯心的一刻，他在百穗眼里就是有救的。

“不必这么说。那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夏油杰摇摇头。

“……”百穗看了他一会儿，就移开了目光，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