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伏黑甚尔从她的手心里抓走两个果仁填到嘴里。
百穗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就是……不再杀人,也不再做‘那个’工作,去找些普通的工作上上班啊什么的。”
“那个”工作?啊啊,是那个工作啊。伏黑甚尔一开始一愣,后来反应过来就冷笑一声。“哈。”
他原本以为百穗让他尝试新生活的意思是她还需要他,结果她的意思竟然是让他金盆洗手。
认识这么久,这是百穗第一次对他的生活指指点点。
是因为她不再需要他为她干那些脏活了吧。
他现在对于她只是一个污点而已。
人总是这样的。
他微微偏头,了然地轻笑一声。“五条悟嫌弃你有我这样的男人在身边?”
百穗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伏黑甚尔。
这和五条悟有什么关系?
而且,这明显是一句自嘲的话。
他们两个完全不是什么男人和女人的关系。
“不是的,这件事和除了我们两个人之外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他们两个”?
从百穗自燃失忆之后,伏黑甚尔就不认为他们有过“只是他们两个”的场合了。
就像今天,伏黑甚尔也不认为百穗只是为了他而来。
伏黑甚尔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可是眼睛里面又涌动着别的情绪。
“甚尔,你在想什么?你只有告诉我,我才能理解。”百穗很少看到伏黑甚尔这样的表情,她有些不解,又觉得自己一定是伤害到了他。
“把你的理由说来听听。”他又从百穗的手里拿走两三个榛子仁。
百穗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吃的话,伏黑甚尔很快就会把这些榛子仁全部吃光,于是她就吃掉一个。
“我们在盘星教的时候,你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你想要去哪里,只是陪在我身边。我很感激你,甚尔。如果没有你,没有孔先生,我自己一个人一定是没有办法活下来的。”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想起自己失忆的事,她低下头。
那个时候的甚尔对她来说可真像一个梦。
“你告诉我你想要我和你一起离开日本。可是我那个时候不记得,所以也不理解。现在,我可能,大概明白了一点。”
她看向伏黑甚尔。“甚尔你讨厌这里,讨厌咒术界,所以想要那个讨厌咒术界的我和你一起离开,去一个再也不会有咒术的地方,对吗?”
伏黑甚尔没有否认。
她于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虽说是‘那个讨厌咒术界的我’,但是其实我现在也很讨厌咒术界。只是我没有办法和你走。有人要杀我,我必须杀回去,有人与我有约定,我必须去履行。”她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告诉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向后仰倒在沙发上。
“大小姐,说到底这些只是你的借口。因为你这些事都做完了也不会离开咒术界的。到时候你一定会欢欢喜喜地和你的大少爷订婚、结婚、生孩子。”他讥笑着摆摆手。
他还不知道她吗?她最想有个人爱着她了。现在有了五条悟这样的家伙,她怎么可能舍得撒手呢?
“不。”可是百穗摇摇头。
“我们两个不会有那么一天。吃药已经把我的身体毁了,我不敢想孩子的事情。而且你应该知道,我根本不具备成为母亲的才能,我不能毁掉无辜的孩子。”
而且她又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伏黑甚尔随手摸上百穗的头顶。
他知道她的病完全是在接受盘星教之后才得的。站在伏黑甚尔的视角上,或许是盘星教毁了她。
“孩子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难养,我觉得你养的挺好的。”
“甚尔,我觉得你在这件事上应该没什么发言权。”百穗想起小惠和津美纪的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还好小惠和津美纪已经托付给五条悟了。
她把榛子仁倒在一只手心里,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把伏黑甚尔作乱的手捉下来。
“而且……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是这里的人。”她说。
伏黑甚尔一愣,随即明白了。“你不是日本人?韩国?中国?总不会是朝鲜吧?”
“中国,中国啦。”
“完全看不出来。”伏黑甚尔有些惊讶。
他认识她的时候,她的日语就已经说得和本地人一样好了。
百穗有些害羞,脸也变得有点红。“我一开始在盘星教可是每天都抱着字典啊,还有因为理解不了专有名词而大哭的时候呢。”
“啊……那个和是不是日本人没关系。”他摆摆手。
“总之,把这里结束了之后,我就会离开日本,然后回家。”百穗说道。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伏黑甚尔问道。
百穗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我……讨厌咒术界,就和甚尔一样。所以我才觉得,或许我能有那么一点点理解你。想要逃离这里的心情每一天都在增加,但是也会有随着事情的变化而变化的时候。”
“比如说可能性大一些的时候,我就会想着回家之后我要做些什么之类的。可能性小一点的时候,我就会想,反正暂时还没办法离开,在这里的日子与其糊弄度日,不如尽量去让它过得更好一些,这样或许留下的记忆里,后悔也会少一些。”
“比如说我和五条悟在一起就是这样。其实我知道,我和他是完全不可能有未来的。毕竟羂索那么强的人来杀我,我能逃过一次已经是万幸,但是肯定是必死的。就算没死,死之后还和天元有约定,我也想回家……”
“但是,即使是这样的不确定,我还是觉得,和他在一起,或许现在的日子会变得更加幸福一点。所以我那么做了。”
百穗低着头说个不停,伏黑甚尔则越听越皱眉。
他最烦她的一点就是她在要说什么之前老是铺垫很久很久。他可不想一直听她讲大道理和撒狗粮,于是直接打断她,伸手按上她的额头把她的头抬起来。
“大小姐,你啰嗦这么久到底想说什么?”
百穗随着他的动作抬头仰视他,漂亮的眼神里带着歉意。
“甚尔,其实你也知道你离开这里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吧?”
“护照、签证、语言、警察……每一样都很麻烦。就像我能离开的可能性很小一样,你能离开的可能性一样是很小的。”
“离开这里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个美好的梦而已,是没有办法实现的。”
“……”伏黑甚尔握紧了手。
她也沉默了一会儿。
自己说出无法回去这种话还是挺令人难过的。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希望甚尔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所以你觉得杀人就是不幸,做一个「好人」就是幸福?”伏黑甚尔把手收回去,笑着说。
白川百穗果然还是那个天真的孩子。
“不是的。杀人与幸福无关,最起码对你来说,与幸福无关。”百穗缓慢地摇摇头。
百穗知道,对伏黑甚尔来说杀人与一切道德上的问题都无关,所以对他说这个是无效的。
“我这么说,只是因为甚尔现在的生活与你想要的幸福生活相去甚远,甚至是完全相反的两条路。”
“怎么说?”他把百穗手里的榛子仁填进嘴。
“甚尔想要的幸福生活,是离开咒术界的生活,甚尔现在在过的生活,却与咒术界密切相关。这难道不是两条相反的路吗?”
伏黑甚尔已经隐约觉得这孩子说的或许是对的了,但他还是不愿松口,露出一个坏笑,把她手里的榛子仁全部拿走,然后故意说出刻薄的话。“我杀人和咒术无关吧?啊,有的时候是会用咒具来着。那我以后用普通的武器杀就可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百穗平静地摇头。“我所说的与咒术界密切相关的并不是你的咒具。而是你自己,你作为天与咒缚的身份。”
“天与咒缚赐予了你强健的体魄,而且是比有咒术的人还要强的体魄,你肯定是知道这一点的。”
“也就是说,你才是你自己最宝贵的咒具。”
“当你每一次通过自己强健的体魄杀死对方的时候,你都在心里不断地肯定着天与咒缚,也就是肯定着你自己,同时否定着咒术师,特别是你在杀死咒术师的时候。你现在过的生活并非与咒术界无关,而完全是对那些否定你的人的复仇。”
复仇?伏黑甚尔觉得那群垃圾不值得自己用这个词。可是……或许是的。
他在用自己的一生复仇。把那些曾经否定过自己的人全都杀死,全都否定,给他们的人生打上叉,这就是一场复仇。
这一点已经融入了他的生活中,所以连他自己也忘却了这一点。
“……”伏黑甚尔没有看她,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他已经不再露出笑容了。
“复仇当然能给你带来快感,也能给你带来自我认同,但是那都不是幸福。那只会一次又一次地让你想起你曾遭受的痛苦——即使你认为你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可是那些痛苦也依旧没有消失,而是埋藏在甚尔的心里,对吗?”百穗用自己沉沉的黑眼睛望着他,几乎要将他望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