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岁的产床,宛如一座承载着人生复杂况味的孤岛,让我对疼痛有了远比 20 多岁时更为深刻的领悟。此刻,我静静地躺在这张产床上,身体里翻涌的疼痛,似是一片汹涌的暗流,比往昔更加浓烈且复杂。每一次宫缩的来袭,都犹如一场汹涌的海啸,无情地将我抛向那尖锐的礁石,把我撞得支离破碎,让我真切地感受到生命诞生前的剧痛。
七年前剖宫产下暖暖时的场景,仿若一部清晰的影片在我眼前不断放映。手术室里惨白得近乎冰冷的无影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芒;医生护士们忙碌穿梭的身影,匆忙而有序;还有那手术刀划开皮肤时,那股刺骨的凉意,如同一把冰刀,瞬间穿透我的身体。麻药生效前的剧痛,犹如万箭穿心,每一丝疼痛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神经里;对未知的恐惧,如阴霾般笼罩着我,那些记忆里的片段,至今回想起来,依旧鲜活而深刻,无法磨灭。
而如今,这疼痛再度如汹涌潮水般袭来,还夹杂着岁月沉淀后的疲惫与忧虑。这疲惫,源于多年在职场的拼搏与奋斗;这忧虑,来自对未来生活的不确定和对孩子们的牵挂。它们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大而密、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紧紧束缚,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死死地揪着床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身体里那如排山倒海般的疼痛。我的闷哼声,被这弥漫着刺鼻消毒水味的空气迅速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在这时,待产包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嗡嗡作响,那震动声,在这安静又压抑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不用猜,我也知道,定是办公室里那些棘手的项目和紧张得让人神经紧绷的谈判,又来拉扯我这已然疲惫不堪的灵魂。它们就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小恶魔,在我最脆弱的时候,还不放过我。
手术室内,无影灯依旧散发着惨白的冷光,那光线毫无温度地照在医生们严肃认真的脸上。护士轻声地安慰着我,她的声音轻柔而温和,可此刻,我却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如同战鼓一般,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麻醉针缓缓刺入脊椎,那一瞬间,一丝凉意迅速蔓延开来,紧接着,我便感受到手术刀轻轻地划开皮肤,仿佛有一道电流瞬间穿过全身,带来一阵微微的酥麻与刺痛。
“哇……”一声响亮而清脆的啼哭,如同破晓的鸡鸣,穿透了这压抑得让人几近窒息的紧张氛围。这声音,宛如天籁,是新生命诞生的宣告。护士抱着浑身粉嫩的小家伙来到我面前,小家伙挥舞着小拳头,那粉嫩的模样,让我的心瞬间柔软起来。我颤抖着手,在通知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在监护人栏,笔尖短暂地停顿,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最终落下的,只有“苏尧”二字。
望着婴儿床里那个挥舞着粉拳的男孩,监护仪的红外线温柔地扫过他粉嘟嘟的小脸,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小时候的我生活在湘城的一个宁静小乡村,那里的天空总是湛蓝如宝石,田野间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我是一名留守儿童,陪伴我的只有奶奶。奶奶身材瘦小,脊背微微佝偻,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浅浅的皱纹,那是生活留下的痕迹。她的一双粗糙的手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每一道纹路、每一层老茧,都是她辛苦劳作的见证。
每天清晨,当天空还未完全苏醒,四周依旧一片静谧,奶奶就会悄悄起床。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为我准备早餐。那时候,厨房里的炉灶还烧着柴火,奶奶熟练地添柴、生火,橘红色的火苗舔着锅底,映照着她慈祥的脸庞。她总是会把那碗热乎的米粥吹了又吹,直到温度刚刚好,才会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到我的床边,轻轻唤醒我:“尧尧,起来吃早饭啦,吃了饭好上学啊。”她的声音轻柔而温暖,带着浓浓的关切,就像冬日里的暖阳,轻轻地洒在我的心间。
夏日的夜晚,繁星如同璀璨的宝石,镶嵌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奶奶总会搬一把竹椅,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老槐树的枝叶繁茂,像一把巨大的绿伞,为我们遮挡着夏夜的燥热。奶奶轻轻摇着蒲扇,那有节奏的“沙沙”声,仿佛是一首轻柔的摇篮曲。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和着奶奶手中蒲扇的声音,交织成一曲美妙的夏夜乐章。奶奶一边摇着扇子为我驱赶蚊虫,一边用她那轻柔而温暖的声音给我讲古老的故事。从嫦娥奔月到牛郎织女,每一个故事都充满了奇幻与浪漫,我依偎在她怀里,听得如痴如醉。奶奶的声音,就像这夏夜的微风,轻轻拂过我的心田,伴我甜甜入睡。
那时候,一年里最让我心心念念的,便是父母回家的日子。每次他们要回来前,都会提前给奶奶写信。我总会迫不及待地趴在奶奶膝头,眼睛紧紧盯着那封信,满心欢喜地掰着指头数日子。听着奶奶念信里的内容,我仿佛能看到父母在远方忙碌的身影,想象着他们回来时会给我带什么礼物。
记得那个夏日傍晚,天边被夕阳染得火红,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温暖而又热烈的余晖中。燥热的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的气息,我在院子里玩耍,手中拿着自制的小风车,欢快地奔跑着。突然,我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我的心瞬间狂跳起来。抬头望去,父母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可他们的神色却异常凝重,和以往归来时的喜悦截然不同。
妈妈快步走到我面前,缓缓蹲下身,双手紧紧地抱住我,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些哽咽:“尧尧,爸爸妈妈要出去打工了,你要听奶奶的话,好好读书,要多帮奶奶做家务。”我瞬间呆住,大脑一片空白,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恐慌,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妈妈的衣角,带着哭腔喊道:“我不要你们走,我要和你们在一起!”那一刻,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心中充满了不舍和委屈。
爸爸在一旁静静地站着,闷头抽着烟,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始终一言不发。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满是无奈与不舍。那缭绕的烟雾,仿佛是他内心纠结与痛苦的具象化,他想为家庭创造更好的条件,却又不得不离开年幼的我。
他们离开的那天,天空阴沉沉的,仿佛也在为这场离别而哀伤。我站在村口,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剩下我孤独的啜泣声。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满心都是被留下的无助与委屈,小小的心灵承受着离别的剧痛。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我迎来了初中毕业。奶奶兴奋地拨通了父母的电话,那电话铃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奶奶对着电话说道:“尧尧已经初中毕业了,个子也长那么高,可以出去跟你们打工赚钱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该休息一下了,你们看看谁回来一趟把她接走。”
电话那头,父母的声音传了出来。爸爸提高了音量,语气坚定:“女孩子早点出去赚钱,帮家里减轻点负担,咱们供她读书也不容易。”他的想法很简单,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希望我能早点工作,缓解家庭的压力。妈妈却急切地反驳:“不行,女孩子只有多读书,才能有出息,以后才能有个好前程,不能耽误了她。”妈妈深知知识的重要性,她不想让我的人生因为过早放弃学业而留下遗憾。两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我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我害怕他们因为我而争吵,又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和恐惧,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最终,妈妈不顾爸爸和奶奶的反对,把我接到了外婆家所在的城市,开启了我的职高生涯。
外婆家在一个幽静的小山村里,她家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花草。春天一到,五颜六色的花朵竞相绽放,争奇斗艳,散发出阵阵迷人的芬芳。外婆是个严肃又坚韧的人,她虽然话不多,但对我的学习却格外上心。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进院子,温柔地抚摸着那些娇艳的花朵时,外婆就会轻轻敲我的房门:“尧尧,起来读书了,一寸光阴一寸金,早晨的记忆是最好的时候,可不能浪费了。”她的语气虽然严肃,但我能感受到那话语里满满的关爱和期望。
职高的课程难度不小,对于基础不算好的我来说,时常感到力不从心。有一次考试失利,成绩出来后简直惨不忍睹。我心情低落至极,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看着眼前盛开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可我却无心欣赏。那些曾经让我感到美好的事物,此刻在我眼中都失去了色彩。
外婆走过来,静静地坐在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孩子,一次没考好不算什么,只要你肯努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外婆相信只要你用心肯花时间一定能考个好成绩的。”她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注入我的身体。我抬起头,看着外婆那布满皱纹却又无比坚定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的话如同一束光,照亮了我心中黑暗的角落,给了我继续前行的勇气。
在职高那段青涩又充满憧憬的时光里,外婆就像一盏温暖而坚定的引路灯。她不仅时刻关注着我的学业进展,每天都会检查我的作业,督促我在知识的海洋里奋力前行;还以她丰富的人生阅历,在日常的点滴相处中,潜移默化地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无论是邻里间的友善往来,她总是教导我要真诚待人;还是面对生活琐事时的应对态度,她告诉我要乐观坚强。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语,都如同春风化雨,滋润着我,让我在成长的道路上逐渐变得更加坚强,也让我内心深处的自信慢慢生根发芽。
在这样温馨且充满力量的环境中,我怀揣着对未来的无限期待,一头扎进学习里。课堂上,我全神贯注地听讲,积极回答问题;课后,我主动向老师和同学请教不懂的问题。夜晚,我伏在台灯下认真复习功课、做练习题。我满心盼望着职高毕业后,能奔赴心仪的城市,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职高毕业的钟声敲响,我带着懵懂与无畏,独自踏上了我无比向往的那座城市----南城。初到这座繁华的大都市,眼前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新鲜又陌生。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道上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然而,现实的冰冷却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我心中的炽热。
我这才惊觉,职高的文凭在人才济济的南城,竟如此微不足道。我穿梭在各个招聘会现场,投递了无数份简历,却大多石沉大海。每一次面试,面对面试官挑剔的眼神和犀利的问题,我都紧张得不知所措。而结果往往是残酷的,一次次的碰壁就像一记记沉重的打击,让我陷入迷茫与无助。无奈之下,我只能一边靠着做兼职勉强维持生计,一边四处投递简历,继续在茫茫人海中寻觅那一丝希望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