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樑很早就听过武松打虎的故事。
武松豪气干云,痛饮三碗村酒,醉酒后路遇猛虎,求生欲大爆发,徒手斗大虫。
出门时孟长老递给他一葫芦酒,孟长老也知道武松打虎的故事吗?
他喝三口能徒手打死老虎吗?
但是他可能不是武松。
黎樑生死存亡之际紧急走神。
他应该比武松好看,他得是西门庆吧?
可他还没遇见他的潘金莲,还没谈过恋爱,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啊!
真死吗?
不死行吗?
这老虎不用冬眠吗?
能不能杀他之前原地冬眠,立地成佛,马上飞升啊。
黎樑胡言乱语,胡思乱想。
他一手拎麻布包袱,一手攥紧长剑。孟长老赠予的酒葫芦挂在腰间,脖颈上也是许宣季特意为他打制的长命锁。脑袋上还停了只怠懒不愿飞,在他头顶做窝的肥美小鸟。
黎樑也肥美了,老虎会很爱吃吧。
因为日前随陟否做饭实在好吃,再加上每日练功,消耗着实很大,黎樑便也从不节制。
随陟否送来的饭他全都吃的干干净净。后来大师兄不知是怎么想的,还用面浆裹着蘑菇炸了送来。
黎樑对着炸蘑菇沉思片刻,趁瞿聿言不注意时毅然全都带到练功地。
他本就不专心,练剑时不时从口袋中摸出蘑菇塞进嘴里,腮帮子塞得鼓鼓,再抬起头瞄一眼瞿聿言挥剑的动作,有样学样,也跟着软绵绵挥下一剑。
瞿聿言只当没看见。
他不喜小师弟捉鸟不练剑,但边吃边练可以。
小师弟来时还是太清瘦了些,是得多吃些补补。
三餐大师兄送饭上门,练功二师兄扛他上山。
如果黎樑有手机,他的微信步数说不准都只有个位数。
拜这两人所赐,黎樑紧张地捏了捏拳头,掌心沁出的汗水软热濡湿。
他是实打实被喂长肉了。
如果说原先是清瘦得像刚刚抽条的竹节,现在就是刚刚萌发的小小竹笋。
不过他个子高,即使长胖了许多也不显,反而更衬出他的少年。
可长胖的少年没办法从虎口逃生。
黎樑咬紧唇肉,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但是不行。
如果他先露怯,那只在一边的老虎也一定会飞速跟上,到那时便只有他被咬死的可能了。
那只老虎也不一般。
是一只吊睛白虎,看着就凶悍非常。
那白虎与黎樑面面相觑之际,试探地向前走了几步。
黎樑蹙眉,握紧长剑。
即使死也要挣扎扑腾了一下再死!
随着老虎近前,他看清了老虎全貌。
那吊睛白虎比他想得还要凶猛!
黎樑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不敢动分毫。
他眼睁睁瞧着那只白虎逼近他。
离得远时,那老虎看起来只有半人高,虎形瘦长,仿佛没那么骇人。
等老虎逼近了,黎樑才辨认出来。
这老虎有他一人高,那双硕大虎目能直接与他双眼对上。
玛雅!!!
啊啊啊啊!!!
黎樑心中越是害怕,面上反而越冷静。他只默默握紧长剑,右手攥着包袱随时准备扔出去。
老虎再走近一些,他就先用包袱砸他脑袋,再用长剑戳他眼睛。
他就算死了!也要带走老虎一只眼睛!
独眼老虎听起来就找不着对象。
让老虎丧失优先择偶权。
此乃黎樑绞尽脑汁想出对老虎影响最深远的狠毒报复。
就算死了,他也会在天上一直盯着这只老虎的。
盯0-0——
他会盯着的!
盯着这老虎找不着对象抑郁致死!
白虎不急不缓步近,每只虎掌足有黎樑一个脑袋大小。
黎樑的腿抖抖抖,手中剑晃啊晃,他咬住下唇,压制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严阵以待。
老虎抬起手掌。
黎樑闭眼。
呜,妈妈!
他好害怕!
一阵清风飘过,一道响亮声音骤然在耳畔响起。
“大哥!!!”
黎樑同时跟着大喊出声。
“我不想死啊!”
“谁?!谁敢动俺大哥!”
什、什么?
黎樑战战兢兢,试探睁开双眼。
眼前还是那只老虎。
老虎坐了起来。
与他养的金毛大黄一样的坐姿,屁股着地,后面两只爪子着地,前爪浅浅点地,上身竖起,昂首挺胸。
老虎开口说人话。
“大哥!恁别怕,俺搁这,谁敢动恁!俺咬死他!”
黎樑目瞪口呆,手中长剑“嘡啷”坠地。
哇,河、河南虎?!
老虎凑近黎樑,硕大的虎目嵌在毛绒绒的脸上竟然有几分可爱。
“大哥,恁看着真像人。能不能教教俺呀?”
白虎硕大双眼眨呀眨,虎头蹭上黎樑的侧脸。
什么像人?
他就是!
为什么大家都说他不是人。
黎樑叉腰正欲反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毛茸茸的老虎头蹭个正着。
他本来就被吓得腿软,老虎蹭他时也没收敛,虎头可劲在他颊边磨蹭,黎樑便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白虎大喜。
一股脑闷头钻进黎樑怀里继续蹭。
“大哥,大哥,恁收俺当小弟,恁说往东,俺绝不往西。”
被蹭了满头满身老虎毛的黎樑:……
你们这老虎保真吗?
真不是白猫吃太多变肥了吗?
“你先起开,不起开不教你。”
白虎瞬间听话,立在一边,巴巴看向黎樑。
黎樑拾起剑,板起脸。
“没错,我是很厉害的大妖。本来想隐瞒身份,惩治不平。啊嘞嘞,没想到居然被你发现了。”
黎樑手心冒汗,信口胡说,
“你知道,这里是修仙界。我们很讲机缘的,我能不能收你当小弟要看缘分。这样吧,你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看看你我有没有缘分。”
“好、好的大哥!俺叫虎二壮,长坂坡虎,俺今年一百五十岁了,炼气,刚刚化去横骨会说话。俺想变成人形,就去找俺老乡虎。但他们都说俺乡下虎,不教俺化形嘞。”
二壮猛地凑近,“大哥!俺就是出门找机缘才碰到恁,恁说要看机缘,这是不是就是缘分?”
他又开始钻进黎樑怀里蹭起来。
黎樑木然。
这不是白猫变老虎,这是白毛老虎狗!
黎樑拍拍怀里老虎大脑袋,“唉,我听了你的介绍,你家竟然在长坂坡?长坂坡,不好不好,我与长坂坡没甚缘分。我看机缘未到,你先离去吧,你的机缘在别处。”
二壮:“啊?”
他失落地用前爪抱起脑袋,“大哥,俺真的不能跟恁学吗?恁变得真好,人形也好,妖气也淡。要不是俺鼻子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那真是一点看不出来。大哥恁厉害,肯定能教好俺。”
坏了,鼻子这么灵,真是老虎狗!
二壮拱着鼻子在黎樑身上嗅来嗅去,黎樑一时不察被压倒在地。
现在还是冬季,地面上落了厚厚一层雪。李因送他抵达的地方大约是野外,四下皆是一片白茫。
黎樑因先前惊险,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颊边也浮上生动的红晕,栗棕色的短发被汗湿,或是成绺搭在额前,或是松散落在白雪中。
墨绿圆领袍上搭着亮金的长命锁,衣领处开了露出剔白锁骨,一道埋在雪中。
白虎压着黎樑的半边身体。
恍惚看去像是黎樑被雪层吞噬半边身体。
天与地之间,雪色之上独一点异色。
栗棕色额发洇湿,白软的面颊夹着一点红,滴落一滴水。
他整个人都要化在这道雪中。
黎樑脑袋上打窝的棕头鸦雀飞悬至空中。
那双黑色豆豆眼直勾勾盯着他,黑黢黢的眼珠子,像是在审判,又如同在沉思。
小鸟慢慢飞下来,用喙啄落黎樑颊边的一片雪。
与此同时,虎二壮忽然觉得黎樑身上传来莫大一股推力,他抵抗不及,直接被掀飞。
“嗷呜——大哥别打!”
二壮抱头匍匐在雪地上。
大哥不想他蹭就和他说嘛,打他干嘛。
大哥脾气恁差。
心碎了。
虎生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