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唐走开了。

石鉴挣开金丝眼镜的手，不管行李包裹，拎起最顺手的背包紧随其后。

没有人知道在这之后明唐就再没了自我意识，她睡着了，很长时间都不曾真正醒来。

梦是片面的、狭隘的、混乱的，它可能将一瞬间无限拉长，也可能一眼千年，它拥有一定程度的上帝视角，却又只能关注极小的一个点，明唐只能大致感觉到自己身处何方，在做什么，一切都像是被本能驱使。

有时候石鉴在身边，有时候没有，但不变的是她一直处于战斗中，一路上不是在砍人就是在砍怪，直到她视野里出现一个陌生的会议室。

也不算会议室……刚恢复意识的明唐艰难地思考，那应该是个宽阔的茶室。

这种茶室电视剧里常用，苍白的单薄的，看着挺廉价，但貌似逼格很高，至少上头歪歪斜斜坐着的齐素言看起来是这么想的。

下面是一群撅着屁股跪着的齐家家养子，统一的黑色西装，明唐不确定是创作者想象力匮乏，还是现实大佬真的吃这一口，照理说他们应该是继承的封建制度，但他们这氛围看起来没什么老祖宗或者老封建的影子，满满都是劣质和风，寡淡且无味。

实在是太单薄了，明唐想，真怕这些人一个哆嗦，把这看着仿佛纸糊的榻榻米戳个洞。

她所担忧的事没有出现，这打着浅白色灯光的房间里沉默继续，下面的屁股们深感压力，有些心里承受能力差的身形颤抖，额头滴下汗来。

良久，齐素言动了，他拿起杯子喝了口茶——茶杯里蓝盈盈的，是晶石——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幽幽传来：“一个月……你们就给我看这个结果？”

下面的屁股撅得更高了。

齐素言冷笑一声，他修长的手指随意翻了翻茶几上放着的一叠文件，把它们随手扔出去。纸砸到人，纷纷散落，零零散散铺在地上。

明唐的潜意识告诉她，齐素言让人查的是她。

拉门突然被人拉开，是舞小冉，身后还有那个一点没变的金丝眼镜。

舞小冉看室内一眼，握紧手机穿过人群径直来到齐素言身边，她把手机递给他，语气沉重：“素言哥，刘家出事了。”

刘家跟舞家、齐家一样都是十家联盟之一，在它们这个同盟里，刘家相较其他几个家族而言做事更为冷酷，同样探穴，刘家用的是养蛊的法子，人送进去，谁带东西出来谁有拿钱，他们内斗最严重，为人也最凶狠。

关于刘家的消息主动在明唐脑子里浮现。

然而令明唐没有想到的是，刘家跟她关系匪浅，她看到齐素言快速扫了舞小冉手机里的聊天记录一眼，似笑非笑地问：“她真的做得这么绝？”

舞小冉脸色苍白，艰难地点了点头。“刘家跟唐小姐在一个晶穴撞上，她不满他们家的做派，把下令放人进穴的都杀了，连着追了五个穴，刘家嫡系老老小小一个没留。”

明唐恍然大悟，原来她这一路砍的都是刘家的人。

梦里的上帝视角一般是为了给她解密，明唐没有对此惊讶，继续听他们说。

“刘家现在群龙无首，他们联系格格让她回国善后。”

刘格是刘家大小姐，不喜欢家族事务，早些年就借留学的名义出国了。

齐素言盯着手机，眼神却放空，在心里盘算齐家可以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舞小冉了解齐素言，她看了室内那群家养子一眼，“素言哥——”她提醒。

齐素言仿佛这才想起来下面还跪着一群人，他直起身子，淡淡地说：“滚吧。”

下面的人如释重负，膝行着后退，头始终没抬起半分，直到退出门外，才爬起来佝偻着身子悄声离去。

金丝眼镜一直保持着他高深莫测的表情事不关己似地站在门口，等到最后一个人出去，贴心的为手抖的他拉上了门。

齐素言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摸出几颗晶石扔进去，招呼舞小冉：“坐。”

舞小冉没动，他也不在意，捞起两颗晶石扔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咬，这需要特定工具才能采挖的矿石，在他口中比爆米花还要脆，似乎生来就是为了他而存在的。

晶石可以增强人的人体素质，有些人有些方面突出，被它增强后就拥有了超能力，大多是过人的力气或者超强的弹跳力，也有一些比较特别，比如石鉴的超强感知力。

但晶石还有另一种更直白的用处：增加生命力。

齐家之所以会加入寻宝贼这一行，是因为齐家人天生生命力匮乏，如果说普通人理论上最大寿命是200岁，因为伤病等损耗，长寿者可活一百岁。那齐家人天生最大寿命就只有一百，只能活50年。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齐家人拥有的特殊体质让他们可以自然吸收晶石里的能量，因此齐家人就生了“需要晶石疗养”的病。

齐家人一直想改变早逝的命运，几代筹谋，就为将一切终止在齐素言这里，只可惜明唐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原本可以清清白白摘出去的齐素言不得不入了局。

齐素言把晶石咽下去，拿帕子擦了擦嘴，又歪在软垫上，示意舞小冉说话。

舞小冉神色凝重，“格格打算趁此机会脱离这个行当。”她见齐素言不为所动，只得自顾自说下去：“素言哥，我们……我们是不是也……”

“也该退了？”

齐素言笑眯眯地看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自从接掌齐家家业开始待人就是这种状态，态度亲和且不甚在意。

舞小冉却是认真的，她直视着齐素言严肃地道：“唐小姐这一个月挑了好多家，我知道，他们落下的好处都被您收了，但是素言哥，如果唐小姐端了昊天呢？”

“怎么说？”齐素言露出他在认真听的表情。

“素言哥，您真的认为‘他们’，会继续容忍我们存在吗？”舞小冉想到那些像蝼蚁一样死去的家养子，痛苦地闭上眼，“更何况，素言哥，你从不是这么心狠的人，我不想你再这么为难你自己了！”

他们这些小一辈的都主张洗白，并为此努力，长辈不介意小辈清清白白做人，但他们舍不得手里的那块肥肉，他们总觉得自己还可以再膨胀一点，再一点。

唐小姐来的太突然了，她就是划开他们这个顽固的、黑暗的、封闭的小世界的一把刀，她带着规则降临，不交流、不退缩，一往无前，将两个世界的隔阂尽数斩碎。

她把所有人都逼上了绝路。

齐素言终于变了脸色。

昊天总有一天会消失，他们这些家族联合起来的最终目的就是踩着昊天的遗骸爬到更高的位置，打造不可动摇的属于他们的帝国。

为此，昊天要打，要有规划的打，要在不引起那个庞然大物注意的情况下悄然吞噬。

有昊天做靶，官方一定程度上容许了他们这些寻宝贼的存在，但真要按律法算，官方未必治的了昊天。

相反，他们这些扎根在这个国家的寻宝贼们，本身就没有哪家是真干净的，即使不算家养子，谁家没为了各种事不得不牺牲过个把普通人呢？一旦开始清算，只怕各个都会有法可依的死有余辜。

更何况现在还有个行事更简单粗暴的明唐。

是他大意了，他被明唐吸引了太多目光，差点忘了真正要注意的存在，在这场螳螂捕蝉的游戏里，他是要当黄雀的，可不能这么顾头不顾尾。

齐素言看了舞小冉一眼，缓和了脸色，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

他适时露出疲态，温柔地安抚她：“我答应你，我会尽快与唐小姐做个了断，不会再沉迷在仇恨里了。”

舞小冉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她用力点了点头，“我也会好好完成任务的！”

看他们聊完，金丝眼镜朝齐素言点点头，率先出门去，舞小冉紧跟其后，她一离开齐素言的视线就忍不住笑起来。

“太好了，素言哥终于想通了！”她眼里除了欣慰还有难过，“素言哥太可怜了，被唐小姐逼成这副冷漠的样子，这些年，他心里该多痛苦啊……”

金丝眼镜温柔地“嗯”了一声，勾起的唇角却是冷笑的弧度。

这种奴隶心疼奴隶主的戏码，他这些年看了太多了，终于，马上可以不用看了。

就是不知道那位唐小姐，是否真如她所说，这么公平公正呢？

…………

“……恩人……”

“恩人……”

“恩人！”

明唐无神的双眸微微一颤，意识回笼，眼前的一切变得真实清晰起来。

入目的是一颗巨大的黄色晶石，它身上闪耀着刺眼的光，似乎随时准备爆炸。而她的双手正按在它身上，看起来是打算将它端起来。

石鉴死死抱着她一只手臂，企图阻止她的动作。虽然没什么作用。

这块晶石所蕴含的力量很大，昊天夺取它是为了给他们的神发射定位信号，这也是这个组织几千年来唯一的目标。

而她，很明显，她是要将它摧毁。

这块晶石密度很高，平常手段无法破坏，好在它如果没有按特有方法解锁就会启动自毁程序，这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方便了明唐的行动。

当前相关信息瞬间映入脑海，明唐遵循原先的自己的选择，晶石入手，发出一声尖锐的“滴——”。

石鉴看到明唐身上气息转变，瞬间红了眼眶，“恩人！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不等明唐开口，慌忙接下去：“恩人，你走吧，你把发信器放下，自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