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下伪装,明唐仿佛变了个人,她加深笑容,一口白牙森森然,“你猜猜看现在齐素言和穆开阳在说什么?”
她语气愉悦地说:“他们在说,改道啦,咱们没走悬崖,咱们走的峡谷,哈哈哈~”
悬崖与峡谷,都在明唐提供的地图上,但他们在截然不同的方向。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会沿着山脉蜿蜒前行,直到崖顶,再从崖顶下降到镶嵌在悬崖中部的巨大洞穴里。
那是阿屹塔寨的墓地,在墓地深处,有一条通往山体内部的道路。
小说里阿笙带队走的就是那条路,后来有人触发机关,引来大水倒灌,阿笙为了避免墓葬被摧残,冒险前去关闭机关,最终惨死在机关下。
黎天白当然不知道小说里发生的那些属于未来的事情,他只是惊讶于:
他们有地图、有探路归来的先头部队,还有神一般强大的穆开阳,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带往了与目的地截然不同的地方。
黎天白终于卸下假面似的微笑,冷了脸。
如果明唐有恶意,此刻他们已经死了。
失去掌控是黎天白最无法容忍的事,黎天白冷冷注视着明唐,借着夕阳余晖将她的神态收进眼底。
这不是个普通到憨傻的女生,这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太阳落下了,四周陷入一种寂静,间或的虫鸣与风声让周遭更显空旷,黑暗里,齐素言带笑意的声音传来:“那么,现在唐小姐可以告诉我们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了么?”
“啪!”
是家养子打开了探照灯,明亮的灯光刺破黑暗,简陋的临时基地每一个角落都变得亮堂堂。
齐素言站在灯光下,一张俊俏的脸上是极具亲和力的爽朗笑容,他静静看着明唐,不带一丝怀疑,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明唐侧过脸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她之前说过的话:“我是个大学生,民俗相关专业,为了毕业设计来采风。
嗯,就是这样。”
黎天白听得怒火中烧:“够了!你装疯卖傻混进我们队伍到底是什么目的!?”
明唐轻轻“呀”了一声,很受伤似的捂住心口:“我哪里装疯卖傻?我只是在阻止你们骚扰村民好不好?”
黎天白牙根紧了又紧,简直要揍人了。
齐素言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语气平和地向明唐解释:“我们只是找向导,不会伤害他们的。”
“哦~”明唐笑了:“小哥哥,你们也闯过几次阵了,被你们找上的人是什么下场需要我提醒吗?”
明唐试探着问:“比如,巴扎老人?”
齐素言先是震惊,而后脸色就有些不自然。
明唐了然:“哦,看来是有这么个人。你们答应给他的钱给出去了么?啊,对,人家五服之内都死绝了,没处给,是吧?他尸体还被虫子啃没了,连丧葬费都给不出去,太遗憾了。”
黎天白不屑冷笑:“那是他贪财,咎由自取!”
明唐露出惊讶表情,上上下下打量几人:“原来诸位是神明啊,失敬失敬。”
黎天白咬牙:“有话直说!”
“不是神,怎么就测试起人心了呢?唉……是,是凡人守不住这安于贫苦的心,为了这三瓜两枣答应当你们的向导,他罪有应得。”她话音一转:“那蜀地李家呢?”
不等他们说话,明唐自顾自接下去:“哦,对,你们只是缠着人家要人家祖传的地图而已,人是昊天杀的,这一对比,更体现出你们的善良了。”
她机械性的“啪”、“啪”、“啪”鼓掌,给足了他们这份善良面子。
事情还没有完:“对了,北牧林场那次,你们被昊天盯上,让民俗老板一家三口假扮你们,玩了个金蝉脱壳,他们怎么样了呢?”
这次明唐是真心发问,因为小说里只提现了齐素言的机智脱身,没提到这一笔带过的路人是什么结局。
但由于那一家子的结局,这个问题也可以当做反问,因为雪天路滑,民俗老板一家三口车毁人亡。
黎天白被她的咄咄逼人气笑了,“既然我们这么残忍,你就不怕我们回头报复村民么?”
明唐说:“不怕啊,我可以把你们都杀了。”
一直在后方当背景板的穆开阳闪身到前头,从不离手的唐刀横在身前,他在用行动质问:你敢?
明唐认真看着他,点点头:“我敢。”
穆开阳皱眉,迫人的气势散开,空气陷入凝滞。
僵持里,还是齐素言打破宁静:“你不会的。”
齐素言真诚地注视着明唐,语气坚定:“你身上生活气息很浓,比他们……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要浓烈。这样的人懂得尊重生命,即便拥有了力量,也不会肆意残害他人。”
我会。
但面对齐素言那双像小狗一样真挚湿润的双眼,明唐发现自己居然没法理直气壮说出这两字。
明唐嗤笑:“你就是说我是个普通人,没那么狠的心呗。”
齐素言笑笑:“不是么?你会为任何一个生命的失去鸣不平,这正是正常社会长大的人所拥有的特质:正直、善良,富有同情心。”
这说的是我吗?说是现实里的明糖还差不多。
等等!明唐悚然一惊,她是会因为不满他人忽视无辜者生命而阴阳怪气的人吗?照理说,从她将这些人的死算在齐素言头上时齐素言就已经死了。
齐素言所说的所有描述,与其说是她,不如说是明糖。
她有自己的好恶,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但她没有这么复杂地思维,因为她只是明唐意识碎片的具象化。
思及此,明唐忽然发现之前一直被她忽略了的事:这个世界里她活得太像个人了。
怎么回事?是她自我意识觉醒,还是她与明糖的融合更紧密了?
这两个答案指向的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不论哪个都很值得她注意。
明唐没兴趣折腾他们了,她挥挥手,说:“行了,你的道德绑架成功了,走吧走吧。”
真示意图被戳穿,齐素言有些尴尬,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伸出一根手指头:“还有最后一个小问题。”
他将那根手指指向石鉴的帐篷:“唐小姐特意接近石鉴大师,是为了让大师不能为我们所用么?”
他怕明唐多想,赶忙补充:“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既然话已经说开,不如将疑问都解开,我们是一个队伍,没有隔阂才更好行动。”
话题转换到别人身上,明唐暂时从自己身上抽离,她看了眼石鉴那个拉链拉得严严实实的帐篷,随意地道:“哦,这倒不是,只是因为他好看。”
黎天白朝天翻了个白眼。
愚蠢。他心里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黎天白总觉得那一瞬间明唐看了他一眼。
身为话题当事人,石鉴缩在他的帐篷里没有任何反应,薄薄一层帐篷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演绎得淋漓尽致。
等人走了,明唐看着那个散发着微光的橙红色大馒头,手指一勾,一块石子敲在它顶上。
“听到没有,你被归纳为我的人了,进去后乖乖跟紧我,知道了吗?”
帐篷没反应。
“吧嗒。”又一颗石头。
“知道了吗?”
“吧嗒”
“知道了吗?”
“吧嗒……”
“唰——”,帐篷拉链拉开了,石鉴火冒三丈地瞪着明唐,嘴唇动了动,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话:“知道了!知道了!”
“嗯。”明唐满意了。
石鉴用更大的力气拉上拉链,报复性地狠捶了几下地。
他比那群人更早见识到明唐性格里的恶劣,这人我行我素,根本不管他人想法,如果他一直不同意,明天她可能会直接拎着他走,就像拎一条咸鱼那样!
普通人?普通个屁!再普通也是个神经病!
营地另一边,灯火通明的大帐里。
“她不可能是个普通人!”
黎天白余火未消,他压低声音恨声道:“你们的事道上是有流传,但桩桩件件没这么详细,她怎么知道的?你太轻信了!”
齐素言拉着他坐下,耐心给他解释:“人可以擅长伪装,但生活上的细节却很难伪装,你会为了伪装一个大学生,去研究怎么演绎一个为小朋友辅导功课焦头烂额的形象么?
我曾经看过我一女同学教她侄女儿功课,她识图理解小孩子的思维,将自己的知识套进去,说着说着发现小朋友缺少的是基础认知,又开始举例子打比方识图解释什么是常识,最后发现小孩子并没有常识。
唐小姐教阿诗小妹妹功课的时候,思维逻辑跟我同学一模一样。”
他想起她被气得拍桌子还得安慰被吓到的小朋友的画面,没忍住笑出声,辅导作业的人很绝望,旁观的人看只觉得好玩。
“以她的本事,也没必要伪装到这地步。她怎么获得异能、得到的是什么异能,我还不知道,但她原本应该就是个普通人。”
提到过去,齐素言有些恍惚,明明只过去几个月,却恍如隔世。
齐素言在长桌旁坐下,扯过一罐饮料打开,不无感慨地轻声道:“你们没有长时间生活在普通人的世界里,虽然知道不同群体、不同层面、不同阶级的人从认知上就不同,实际上恐怕很难理解。
你拥有了毁天灭地的力量,会用它来批判别人没顾得上某个路人受了委屈么?普通人会,因为他们感同身受。”
齐素言没有说的是,他得知齐家内幕时,接触这个行当时,也有过明唐的心态。
那时候他看什么都觉得违和,觉得难受,不理解为什么二十一世纪了,世界上还有这样罔顾人命、不遵法纪的群体。
但看的多,看得深了,他才知道,那只是因为生活在普通世界里的他被保护的太好,世界本来就还是弱肉强食的模样,史书上的吃人,从没有离开人类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