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一晃眼希巴拉克来到纳茨卡延已接近两个月。

在这儿，知道矿山秘密的人寥寥无几。可在部落中传遍了希巴拉克的事迹，说他对抗恶龙身姿英勇，还有他那闪耀的、可以斩断恶龙头颅的黑曜石大剑（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战无不胜。

纳茨卡延地震后，希巴拉克几乎跑遍了每家每户，没有人不受过他的帮助，也没有人不被他乐观而又温暖的笑容治愈过。部落中的人都愿意相信那些有模有样的传说，也乐得添油加醋地为他传播。

一时之间，希巴拉克的声望大增，甚至超过了部落里的伊葵。多年来，部落中的武器或是工具，大部分都是经伊葵之手打造。她的锻火得心应手，能够将坚硬的矿石炼制成任何想要的器具。

小队一行四人，为了不引人瞩目，选在了个刚蒙蒙亮的清晨离开。

东方渐白，西边的天空依然是一片黑夜，几颗稀疏的星子犹自亮着。

“别送了，快回去吧。”

图特一直将几人送到部落之外，听见伊葵的催促，依依不舍。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还是第一次像这样分开。

“越往前走越接近火龙的势力范围，恶龙越来越多，你们千万要小心行事。还有那个来路不明的不知善恶的特拉洛坎主母，千万不要被她的表象迷惑。”

“知道了，知道了。快回去吧，等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的。”

伊葵转身，对他远远挥手。直到亲眼见到他转身回去，自己才跟上队伍。

没走两步，又听见身后图特的声音：“等等，还有一件事——”

他气喘吁吁跛着腿跑过来，从背包拿出笛子，交到了伊葵手上。

“姐，你最喜欢的笛子，带上吧。”

图特站在伊葵面前，另一只手虚扶在腿上，显然刚刚的奔跑让他感到了疼痛。

见到伊葵不说话，也觉得自己太多事，补充道：“……最后一次。纳茨卡延长大的人是离不开音乐的。”

伊葵珍惜接过来，点头，道：“好。照顾好自己，还有老爹，整个纳茨卡延交给你了。”

一路无话，几人一直走到日上中天，到一处平坦的地方停下休息。

奥奇坎趁喝水的间隙，回头去看，矿山被远远抛在身后。他们一行人已经接近纳茨卡延的边界。

余光瞟到希巴拉克，正低头装整自己的东西，没注意到他小心翼翼的视线。

自从上次，奥奇坎说过那话之后，两人再也没有单独见过面。至今为止，希巴拉克只对他说过三句话。

第一句是当着众人的面，告诉他几人离开的时间，让他做好准备。接着就是第二句，询问他关于小灰的情况，要不要再让人找找。奥奇坎拒绝了。

希巴拉克也没再多问，又和其他人说起离开的事情。

第三句，就是在刚刚。四人坐在树荫下休息，补充能量。希巴拉克忽然过来说了一个字：“给。”然后递给他个鲜红的苹果。

奥奇坎犹豫一秒，接过来。苹果落到手中沉甸甸，鲜红的色泽似有烫手的温度。

正当奥奇坎浑身都不自在，纠结要开口道谢，可希巴拉克已经转过身，错过了好时机。接着，希巴拉克又拿出两个鲜红的苹果，交给伊葵与阿霍布。

微微一笑，咽了回去。

几人休息好，背起行囊，伊葵忽然转身往回看，道：“我还从未离开过矿山的范围。”

她忽然冒出这一句，引得其他人也转身看去。

生活在纳茨卡延的人，一直以来矿山遮天蔽日已成习惯。现在远离矿山的范围，再回头看，才猛然察觉天地竟然如此开阔，需要仰头才能看清楚全貌的矿山，现如今被远抛在身后，夹在天地之间。

除却幼时不幸的模糊记忆，伊葵所有的记忆都与纳茨卡延有关。她在这儿成长，掌握了锻火的奥秘，运用得心应手。如今真要离开，心底油然生出眷恋与不舍。

而奥奇坎见到矿山，想起的是矿山下那只小龙，想必他正和以前的德卡一样，用自己的身体来抵抗那危险的东西，从此不得离开寸步，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猛然间，他想起初见老人萨尔提过的，他说，自己的儿子经常给他送新鲜的食物。所谓的“儿子”德卡，其实在那时已经在矿山下面一动不能动。那些新鲜的食物到底是谁送来的呢？

奥奇坎恍然大悟，喃喃：“就是他。德卡的朋友。”

瘦小的嵴锋龙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他真的很讨人厌，也很不喜欢人类，尤其是萨尔。但他是德卡唯一的朋友，没有名字，见证了德卡与萨尔的感情，同样知晓德卡的困境。

“快走吧，各位。”

阿霍布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沉思，回头冲两人招手。希巴拉克就站在他的身边，触及到奥奇坎的视线，立即转开，转身就走。

奥奇坎看见了，低头跟了上去，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和希巴拉克有关的事情。

四人一齐，的确比两人同行更稳、更快。

奥奇坎觉得仅仅是多两个人而已，他很无所谓。希巴拉克觉得他们是值得信任的伙伴，或者有力的助力，那他们就是。

阿霍布除了一身的肌肉，还有一张闲不住的嘴，永远精力充沛活跃在众人之前。一开始与奥奇坎伊葵说话，他们两个人不怎么讲话，后来见希巴拉克回应积极，便从此缠上了他。

奥奇坎永远都理解不了，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有那么话。

他沉默地观察前面两人的背影，跨过脚下湿润的青苔，猝不及防撞见伊葵的眼神，有一瞬间，好像所有的心思都被人看穿。

猛然间，他看清了这个沉默的金发女人的眼睛，亮闪闪如宝石。她生性安静，却敏锐，敏锐地嗅到所有不同寻常之处。

也就是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了，有另外两个不同的人加入了希巴拉克和自己的队伍。

还没等他想到要说什么，伊葵已经转开眼神，神色自若地看向别处。好像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奥奇坎心虚的错觉。

直到夜晚来临，几人坐在篝火前，奥奇坎才真正地觉得，有人加入是件天大的好事。

希巴拉克看似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正好坐在了他身边。奥奇坎浑身僵硬，眼神依然直勾勾盯着冒热气的锅子，不敢乱动。

阿霍布揉揉自己酸痛的四肢，叹道：“啊，低估了自己的身体，还得两天适应这样的强度。不过，看起来真好吃啊。”

“这是最简单的粒果肉汤，汤底随喜好，蔬菜随意，肉类适量，唯一不可少的就是大量颗粒果。”

希巴拉克最擅长这些，也乐得与人分享自己的心得。

伊葵点头，默默记下，尝过之后觉得口味实在是鲜美，与此前吃过的大不相同。追问道：“调料‘适量’是指多少？”

“呃，根据个人口味来。喜欢重口的多放点儿，不喜欢吃辣的少放胡椒或者辣椒。粒果肉汤的话，为了保持鲜味，调料放得少。”

世界未解之谜，食谱上所谓的“适量”到底是多少啊。

伊葵似懂非懂，不过她自信不管怎么做出来，总比图特做的好吃就行了。

“放了蘑菇？”

奥奇坎咽下，抬眼去看希巴拉克。

“这都能尝出来！”希巴拉克也立即尝了一口，顿时鲜味在口腔中散开。

“嗯，的确比平时要鲜美得多。只是放了一点儿就有这样的效果，等会儿要去多采一些。”

接下来奥奇坎没有再说一句话，都是阿霍布喋喋不休，伊葵偶尔回答两声。没有冷场也没有尴尬，奥奇坎习惯性地将自己藏在阴影之中。

吃饱喝足后，伊葵主动包揽了洗刷与整理，阿霍布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奥奇坎极力避免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思前想后，想起希巴拉克说过，要去采集蘑菇。

“你说过要去采集蘑菇？我们趁现在去。”

“跟我来。”

希巴拉克走在前，将他带去另一条路。

林中树木茂盛，漆黑异常，四周虫鸣声不绝。两盏莹莹发亮的燃素灯在其中缓缓前行。

希巴拉克忽然停下脚步，转过来，示意他灭掉灯光。

“嘘——”

奥奇坎一言不发，乖乖灭掉，等他下一步指示。

不过，倒是想起来自己刚才去打水，路过的树下有看到几只鲜艳的蘑菇，应该是伊葵和阿霍布所在的方向才是。

“你快看。”

希巴拉克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奥奇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前方树下本该是漆黑一片，点点荧光闪烁。很美丽，但两人早见过这样的景象。奥奇坎不明白希巴拉克这么做的意义。

再仔细一看，幽幽荧光一动不动，全都聚集在树根之处，密密麻麻一片。不是萤火虫，而是一群发光的菌子。

“不要出声，会吓跑它们。”

希巴拉克踮起脚尖靠近，不知从哪儿掏出网兜，是想从后偷袭。

奥奇坎注意到，它们中间有一只蘑菇格外大，荧光闪烁得频率不一样。还没来得及抓住希巴拉克的袖子，他猛然如饿虎扑食，已经冲了过去。

顿时那群菌子受到惊吓，竟如长脚一般，四处逃窜，吱呀乱叫。以希巴拉克为中心，如同潮水向周围四散。

希巴拉克爬起来，见到网兜里空无一物，不死心还要继续去捉。他每到一处，那些发着光的蘑菇边往周围逃跑。手上偶然抓住一只，也不知是为什么，居然能够从他手中滑出去，留一手白乎乎的粘液。

会叫会逃跑的蘑菇，奥奇坎从未见过。倒是觉得希巴拉克这样活泼，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颇为好笑。

幽幽蓝色荧光，照亮黑暗的林中，也照亮希巴拉克的脸。

奥奇坎想，要是那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多好。

好半会儿，希巴拉克垂头丧气拿着网兜回来，道：“根本抓不到嘛。”

“那你之前怎么抓到……”

希巴拉克很快又恢复精神，想起还有更好摘的蘑菇。

“啊，是另一条路边颜色鲜艳的那一群。我见这儿的蘑菇个头更大，还以为会更好吃。”

蓝盈盈的光点到处都是，手一挥在空气里不断翻飞。

“红色的？”

希巴拉克回答：“是啊。鲜艳的红色，上面还有白色小点。比这些会发光还长腿的，可爱多了。”

还不忘催促他，快走，趁早完成早点儿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一回头，见奥奇坎脸色惨白，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