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奇坎一直在暗处看着希巴拉克。

清晨，当阳光照耀到格林先生的花苗之上，希巴拉克已经在给它们浇水。他主动承担起了照顾这些灼灼彩菊的责任。接着去井边打水，将格林医生原本凌乱的屋子整理干净，收拾整齐。

忙得差不多了，格林医生才无精打采地醒来。见到希巴拉克如此勤快，原本准备好的牢骚都咽了回去。

两人又一起用了早餐，是很普通的纳塔早餐——满满一杯加了牛奶的苦水，和几片面包。

苦种的种子经烘焙激发出深邃的香味儿，带着浓郁的奶香，一口下去纵享丝滑，回味无穷。哪怕是配着干巴巴的面包，只要有苦水，就能称作为完美的早餐。

希巴拉克用餐前，悄悄在窗台上留了一份儿，希望暗中的人也能喜欢。

用过早餐，又陪格林医生去探望了病人，几乎都已经康复。就连年龄最小的柯菲，也已经精神了很多呢。

家家户户门前晾晒着苦种的种子，弥漫着特殊的芳香，充满了生活的气息。遇见的村民全都笑容满面，为即将到来的庆典快乐地忙碌，大家的生活正在一天天变好呢。

路边的孩子们，正围着温顺的苦苦羊，讨论它到底什么会是棕褐色的皮毛。

“村子能够恢复到今天这样，是我一直以来的希望。”格林医生道。

“让大家都开心幸福，无论做什么都值得。”

希巴拉克听到了孩子们的争论，心底里也好奇起来，为什么苦苦羊会有那么独特的毛色呢。棕褐色的染料实在是太少见了，正是独特的毛色让苦苦羊如此受欢迎。

两人一路无话，走了一阵，格林医生问道：“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往南走吧。纳茨卡延，听说是个热闹的矿山。我想见识一下那里最出色的锻造师。”

希巴拉克说道，看向南方。

“呵呵，我知晓无论说什么，都不会让勇士的脚步停下。请至少在庆典后离去吧，留下告别的时间。临行前，你们一起来见见大祭司吧。”

-

“你说要离开？”

希巴拉克到了村外，跟在身后的奥奇坎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总算现身了。是啊，去南方的纳茨卡延。”

希巴拉克转过身，走到奥奇坎身边。

奥奇坎没有说话。他想，希巴拉克前来此地，就是因为这儿有恶龙作祟，如今除去恶龙，确实是该走了。没有理由再停留。

“在那儿之后呢？你最终的目的地呢？”

两人一起沿着长满野花的小路往前走，阳光明媚，鸟鸣清脆。

希巴拉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说：“一路走来，我见过不少纷争与残暴。有恶龙残害弱小的人类村庄，也有人类对龙族残忍的报复，有人龙和谐相处的部族，还有相互残杀的人类部族……种种战争不休、纷争不断。”

“人龙和谐相处？我不能想象那种残暴的生物，会愿意与人类……”

希巴拉克转头，目光停在他脸上的金纹之上，道：“不是所有龙都拥有强大的力量与血脉。那些数量众多的普通龙，他们和普通的人类一样，都只想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

“……”

“不信是吗？那不如随我去纳茨卡延看看，听说那里很多人都有自己的龙伙伴，叫做嵴锋龙。它们拥有坚硬的钻角与有力的尖爪，可以在山石间穿梭，帮助人类寻找矿石。我只见过一次嵴锋龙，肚子圆圆滚滚的，很可爱的。”

奥奇坎对于希巴拉克描述中的嵴锋龙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只在意——他邀请我与他同行。

为什么？是因为在意自己这个朋友吧，不想和他分开……若是两人就此别过，对于自己和自由的他，就是永别吧。

同样，奥奇坎也不愿意和他分开，但希巴拉克怎么可能只停留在一处，他是自由的风、戟冠鸟肆意而愉悦的歌、温暖的初生的太阳，没人能私自占有。

“我愿意……”

看到希巴拉克眼神，奥奇坎立即改口：“我是说，我相信你说的话，所以我也想去看看。”

希巴拉克喜出望外：“那真是太好了！”

奥奇坎肯定的回复出乎希巴拉克的预料。其实，在昨晚，奥奇坎翻窗离去后，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考这个问题。

要不要邀请奥奇坎同行？他身强体壮，身手不错，脑子也转得快。两个人同行，比一个人要走得更远。

希巴拉克翻了个身，看见半开的窗户。他应该不会同意。这里是他长大的村子，母亲和弟弟依然在这里生活着，而且过不了多久村子里的大家就会接受他。一起同行，风餐露宿，与危险作伴。正常人不用思考，就知道会选什么。

两人心中各异，一时沉默。

前方路口，几只毛茸茸的白色四脚棉驮兽正在路边，不急不缓地吃草。偶尔停下来，高高抬起头，瞧走过来的这两人。它们浑身都是纯白的软绵绵绒毛，手感一定很好。

希巴拉克没忍住走近。

棉驮兽们也不怕人，性格温和，是人类的好伙伴。有一只嫌他挡住了最新鲜、最嫩的草尖，瞧瞧他还是不让开，于是扭过身子，打算换个地方去吃。

毛茸茸的圆嘟嘟屁股，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看起来更好摸了！

“不要——”

奥奇坎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只遭了黑手的棉驮兽立即转身，噗噗朝人吐口水，接着几只棉驮兽一起扭着屁股走开了。

“它们性格温顺，但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奥奇坎不用多说，希巴拉克已经用行动证明了——棉驮兽的屁股摸不得。

“哈哈，不过还是摸到了。”

希巴拉克笑着挥手，一点儿也不在意。擦干净脸上的口水，只是依然觉得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青草味。

“跟我来吧，那边不远处有一条小溪。”

奥奇坎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主动去招惹温顺的棉驮兽被吐一脸口水还这么开心，不过，希巴拉克他开心就好。

两人换了方向，往地势地处走去。溪流一边是绿茸茸的青草地，另一边是茂密的树林，不少鸟儿唧唧喳喳，闹个不停。

希巴拉克洗了脸，才觉得舒服很多，以后还是不要故意欺负温顺的棉驮兽了。又捧着清冽的泉水喝了几口，入口甘甜，回味无穷。

奥奇坎坐在树荫下，看着他一系列动作。希巴拉克过来，坐到他身边躺下，仰头看向天空，茂密而层层交叠的叶子像是蓝色画布上的图画。

“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惬意了。要是我生活在这里，每天做完事情就来躺在这儿看天，听溪流潺潺，该有多好啊。”

希巴拉克感叹道。

“每天都做一样的事情，不会厌倦吗？”

奥奇坎也学着他的样子，躺下瞧着湛蓝的天空。

“啊，你这家伙总是不看氛围。不过，说的也很对，每天这么做确实会有些平淡。不过，要是有人一起，有家人、有伙伴、有爱人，就不会感觉到厌倦或者是无聊了吧。”

希巴拉克转头，看像奥奇坎的侧脸。

他的金眸颜色很浅，强光之下竖瞳缩小，脸颊皮肉上的金纹颜色浅淡，还有暗紫色的纹路像是某些部族里奇怪的纹身。

——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龙，此时此刻，完完全全就是人类。让他痛恨的、厌恶的龙血，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因为他本身就是这么一个纯粹的人类啊。

要是再和这个世界多一些联系，再多一些与人的羁绊，是不是就不会再因为身体里的血液而自我厌弃……

希巴拉克是在暗示奥奇坎，他可以主动和人类接触，和他们建立关系，或者龙也可以。这样的话，就算自己将来与奥奇坎两人分道扬镳，他也可以好好地生活。

察觉到视线，奥奇坎转头，对上了希巴拉克的眸子。

伙伴？家人？爱人？

奥奇坎浑身僵硬起来，希巴拉克的眼神看起来很认真……

像被太阳的强光刺到，奥奇坎立即转移视线，盯着不远处树上梳理华丽羽毛的鸟儿。

嘴上磕磕巴巴：“希，希巴拉克大人……”

希巴拉克听了，大笑：“哈哈，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我的名字是希巴拉克，但亲近的人叫全名还是听起来太生疏了。你可以叫我拉克，或者太阳。”

“太阳？”奥奇坎声音低低。

“对，我就是太阳。就像我叫你奥奇一样。说起来，奥奇是指‘珍贵的礼物’吗？我想，起这个名字的人，一定把你当做是他最珍惜的宝贝去疼爱的。”

奥奇坎承受不住，猛地坐起身。

这不是希巴拉克第一次称奥奇坎为“奥奇”，但这一次，希巴拉克正中红心、击中了奥奇坎最柔软的地方。

带着花香的风儿轻轻，溪流依旧哗哗歌唱，奥奇坎的心却燥了起来。

啾啾啾~

方才梳理自己华丽羽毛的鸟儿，放声歌唱起来，语调高扬，一边还扑腾美丽的翅膀，吸引其他鸟儿的注意力。

拇指大的石头破风而来，张扬的鸟儿瞬间像是被折了翅膀，直挺挺地落到地上。

奥奇坎回头，希巴拉克还躺在草地上，眼睛看着天空，但他抬起的手上沾染了泥土，昭示着他的罪行。

“怎么样，很准吧？”

注意到奥奇坎的视线，希巴拉克冲他眨眼。

听声辨位，打下飞行中的鸟儿。这炫技一般的行为，让奥奇坎想起受害鸟展示华丽羽毛的行为。

“正好做一份颗粒裹裹。”希巴拉克迅速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