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用鸟儿的翎羽装饰他的头冠，他们用带着露水的鲜花装点他的黑曜石大剑，他们用欢快的歌谣赞颂他的事迹。他们献给勇士最真挚的祝福。

庆典这日，村子里到处载歌载舞，欢笑不断，空气中飘荡着苦酒的芳香。终于，苦酒不再代表无尽的压迫与辛劳，而是回归到原本美好的寄托——幸福与收获的喜悦。

“希巴拉克勇士！”

头戴花冠的希巴拉克每见到一人，都会收到热情的回应。他们邀请他唱歌，邀请他一起跳舞，赠予他美味佳肴或者是精美的礼品。

但希巴拉克却为一件事烦恼，奥奇坎并没有出现在这儿。昨晚奥奇坎明明答应了，现在庆典马上开始了。

好不容易离开人群，希巴拉克四处张望，想要找到他的身影。那家伙答应了，就会出现的吧。

空气中有食物的香味，美酒的香味，还有姑娘们身上的香粉，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很难嗅到细微灼灼彩菊的香味。希巴拉克昨晚不放心，为了以防万一悄悄做了点手脚，哪曾想根本没有用。

忽然，淡淡的花香传入鼻尖，希巴拉克转身。

奥奇坎换了一身打扮，换掉了之前暗淡的灰色袍子。新衣服柔软而合身，上面还有不少精美的图腾——村子信仰的太阳纹。紫色的头发梳到脑后，还垂着上次希巴拉克为他扎的小辫。

若是忽略脸部的非人特征，和那群欢笑着的青年别无二致。假如说没有那特殊的龙血，他或许就是他们其中之一。

“居然特意打扮了一番，差点没认出你来。”

希巴拉克笑着走近，拍拍他的肩膀。

奥奇坎扯扯袖子，有点不太习惯，不过刚刚希巴拉克惊喜的眼神，让他原本紧张忐忑的心放松下来。

“你也是啊。”奥奇坎回应道。

希巴拉克头戴花冠，脸上也被涂上了彩油，火红的短发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这都是他们给我涂上的。”希巴拉克摸到脸上，现在已经干了。

奥奇坎的视线在人群中，不知在什么。

希巴拉克以为他还在顾虑其他人的眼神，看向他的脸，道：“面具很快就做好了。”

“我知道，我不会害怕。因为这是我长大的场所，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都会有接纳我。”

希巴拉克震惊，奥奇坎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到昨天索菲母子的态度，他们其实早就承认了，接纳了奥奇坎。

“是的，紧张的话牵着我的手吧。”

奥奇坎手心湿热，其实他看起来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有自信。

两人一块儿回到了庆典之上。众人见到希巴拉克自然要上来询问，可看见他身边的奥奇坎，又停了下来，视线全都落在了奥奇坎的脸上。

两人走过之处，都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二人身上。

一直到走到了庆典的高台附近，高台之上摆了希巴拉克的黑曜石大剑与一顶荣耀的头冠。

大剑装饰满鲜花，这是对勇气的赞美；头冠之上插满华丽的羽毛，这是对英雄最崇高的敬意。

奥奇坎忽然说道：“让我也来装饰你的头冠吧？”

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华美的、夺目的羽毛，松开手，上了高台去装饰那头冠。

即使是出现预料之外的状况，庆典还得继续下去。村子里推选出来的代表，格林医生走上了高台，在众人面前再一次讲述英雄的事迹——与先前在村子里流传的版本不同。

应希巴拉克的要求，英雄的故事必须真实，所有的英雄全都要出现在故事中被人传唱。赞颂英雄，抬高英雄，但也要让大家明白——所有人都能成为故事中的英雄。

只有这样，勇气与智慧才能生生不息地传承下去。

接下来应该是为英雄带上荣耀的头冠。

希巴拉克轻轻低头，那插满华丽翎羽的头冠便落到了头上，不重，却承载着所有人的敬仰。

众人为希巴拉克欢呼，为他歌唱。

奥奇坎也从心底里为他高兴，面露喜悦，可对上希巴拉克的目光后，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还来不及阻止——

希巴拉克就迎着众人的目光，走了过来，他停在了奥奇坎身前。

“奥奇坎，我为你所做的一切而心存感激，这份荣耀同时也属于你。”

他取下头上华丽的羽冠，轻轻为奥奇坎戴上。

众人也不曾料到这般变故，似乎安静了一秒，接着是如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奥奇坎惊喜，他确定这欢呼、这掌声、这赞美都属于他。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在喊自己的名字。

喜悦的热泪模糊了眼眶，希巴拉克的笑脸也变得模糊，简直就像梦一样。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被村里众人接纳的一天。得到妈妈与弟弟的原谅，就已经算是奢望。

“你是大英雄奥奇。”

希巴拉克为他抹掉泪水，声音在喧闹中几乎要被掩盖，但依然清晰传进了奥奇坎的心中。

“看那边。”

奥奇坎顺遮希巴拉克所指的方向，人群后方的索菲与柯菲两人正笑着看向这边。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奥奇坎依然认定这个时刻是他此生最幸福的瞬间。皮肤下的灼热一次次侵蚀理智，乃至于后来深渊一点点蚕食身躯，这个瞬间一直都是他用以抵抗的武器之一。

为英雄加冠，给予他最高的赞扬，后便是为英雄祝福。在他们的身体上，脸上涂上油绘，其中包含每个人对英雄的向往，赐予英雄无穷的力量。

坐在角落的老妇，头发花白，念出一段古怪的言语。接着每个人闭上眼睛，默默祈祷。

奥奇坎与希巴拉克身上的油彩，亮了起来，发出淡淡的光芒，与此同时，感觉体内蕴含能量。

片刻后，奥奇坎伸出手，看着手臂上深紫色的太阳纹——这是部落的印记，代表着属于部落的一员。

-

两人有机会逃离庆典之时，已经日头偏西。

两人的影子被拉长，投到青草地上，又走到了上次来过的村口小路。不远处几只纯白的棉驮兽也都还在。

希巴拉克坐在草地上，面朝斜阳。

“后天，我们就要离开吗？”

希巴拉克没有回头，太阳眸中将这儿美丽的风景尽收，他不想现在与奥奇坎讨论这个，虽然此前两人已经约好。

被众人接纳，对于奥奇坎来说一定是天大的惊喜吧。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与自己离开。他应该在这儿享受团聚与接纳的村民们一同生活。

出于理智，希巴拉克是这么想的。但是私心里，他希望与奥奇坎一起踏上征途。

“来坐下吧，享受这美丽的风景，不要说话。”

奥奇坎坐到希巴拉克身边，不说话了。

为什么不回答呢？还是说，后悔答应了自己同行去纳茨卡延？

两人各怀心思，坐了一阵，忽然希巴拉克说：

“柯菲刚刚告诉我，希望你能在庆典结束后回家，他和妈妈在家里等你回家。”

“家……”熟悉又陌生的词语，奥奇坎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其实心中向往不已。

“那你呢？”

希巴拉克笑了，转头道：“是要我陪你一块儿回家吗？他们想见的人是奥奇，可不是我啊。”

奥奇坎不答，心中已经期待起来。

落日归山，周遭光线暗淡，希巴拉克站起身，道：“时候差不多了，回家吧奥奇，有人在等你。”

-

希巴拉克对着面具发呆。木质面具已经晾干，打磨好，等待着他的主人。

都是自己亲手刻出来的，希巴拉克甚至还记得自己全神贯注投入的那个夜晚。

困意袭来，但是担心不能在庆典之前做好然后加班加点地赶工，一直强打精神到天渐白。实在是困得慌，想着打个盹，谁知一松懈下来再次睁眼已经是大中午了。还没打磨、浸泡风干呢。

谁知到晚上，柯菲家中出了那事情，就把面具抛在了脑后。不过，还好奥奇坎第二天没有面具也依然到了庆典，还得到了大家的接纳。

也许，现在的奥奇坎不需要面具。就像有了家人，又怎么会和他一起离开。

“不是给别人做的吗？怎么还握在手里？”

格林医生看见他手中面具，主动询问。

希巴拉克回神，放下面具道：“不知道那个人还需不需要。”

“不知道就去问呀。”

格林医生的回答简单。

希巴拉克却不说话了。两人见面，肯定会说起离开的话题。

只要两人不见面，就不会听见奥奇坎告诉自己，说决定要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做不到答应的事了。

如果奥奇坎真的这么说，自己也只能笑着回答，没关系。希巴拉克才不会出言劝导，因为更不想看到奥奇坎为难的表情。

“唉~”

希巴拉克长叹一声，站起来，最后一次去给格林医生的花苗浇水除草。

格林医生看着他熟练地动作，也不说话。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脑袋里在想什么，想什么就说什么，哪来的这么多困扰。

最后，希巴拉克揣上面具，说去村子里走走。

走到柯菲家附近，摸着面具又犹豫起来。远远地，听见柯菲的笑声，奥奇坎的说话声，还有索菲时不时答一句。

多么幸福啊。

希巴拉克站了片刻，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