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神女,除了传承凭空化金之术外,一生不能修习任何法术。你没有听说过吗?”临风说,“所以你的缚仙索,其实是多此一举。”
明熹的确听说过。
但也只当与神女传闻一般,都是神化的讹传罢了。
毕竟五门就是靠法术传承的,怎会有五门弟子不修习法术?
更何况是一门神女。
……可如今看来,竟然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也得捆着。”明熹说,“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神女?就算是,谁知道你会搞什么别的把戏?”
“我好心为你解释,你却这般曲解我,”临风叹道,“真叫人伤心。”
明熹咬着后槽牙。
临风:“你为什么偏要走荒郊野岭的小路?”
明熹:“有完没完?”
“小路不好走,反倒要花上更多的时间。”临风在她身后笑了一下,“你是不想撞见人吧?我有隐身符咒,给你用,用完就能走大路了。”
“你不是说自己一张符咒也没有吗!”明熹驻足,“既然你不打自招,我自然笑纳。犯了事的人,随身带什么符咒?正好,其他符咒也拿来,一并没收。”
临风笑意顿时没了:“……也行。你给我解开,我全都拿给你。”
“拿个符咒,用得着解缚仙索吗?”明熹冷笑一声,“我看你果然有把戏。”
“符咒都撞在衣襟和袖口的暗袋中,你把我捆得结结实实,我怎么拿?”临风说,“都说了,我没有法力。你只需解开片刻,待我取完符咒,又绑上就是。天地为鉴,我并无半分逃跑之心——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我,莫非,你捉拿我,不是要带我去巫门,而是私自藏了什么祸心?”
“贵门神女不仅心肝之黑异于常人,还很会先发制人倒打一耙啊。”明熹上前一步,“不劳你亲自动手,绳就不解了,我来替你取。哪儿呢?”
临风仰着头,避开她探过来的脑袋:
“在……胸口。不是,再往下一点,往左一点,我说你的左。”
明熹把手伸进去摸符咒,看着面不改色,实际已经后悔不迭。
把手伸进别人衣领中掏?
天地良心,她长这么大真的还没做过这种事情!
或者也可能做过,但没有留下印象,可见从前搜身的氛围都没有像今日这般怪异。
但是明熹再后悔,此刻也得硬着头皮搜。
不用看都知道,临风必然一脸看好戏似的低头盯着她。
明明临风才是那个被“搜”的人,明熹却感觉到对方的心跳沉稳而平静,没有半分无措。
“摸完了吗?”临风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我说……符咒。”
明熹假装没懂她的话中话,手终于伸了出来,手心攥了一大把大大小小的符咒:
“这么多?”
临风好心提醒:“袖口还有。”
袖口就简单多了。
片刻后,明熹一手一大把符咒,蹲在地上清点:
“不愧是大户人家啊……出趟门,身上带这么多名贵符咒。”
“我也没法。”临风叹道,“我没有法力,只能多带些,以求自保。若是身怀法术,谁还愿意带这么多符咒在身上呢?”
明熹挑了两张符咒出来,一张拍到缚仙索上,一张拍到临风肩上,其他全部团成一团,塞进袖口:
“行了,毕竟是押着你,我征用一张隐身符、一张隐匿气息的,不过分吧?其余的,之后会交还仙门。”
“不必这么麻烦,”临风一只袖子被拽着往前走,“我全送你便是。你知我知,我不会告诉门里。”
“我俩很有交情吗,我请问?”明熹猛得一拽,拽得她快步上前,“少说话,多走路!别老拿各种事来试探我。”
“你为何总是曲解我的好意?”临风说,“我在你的心里,真有这么不堪吗?”
明熹打了个哈哈:
“抱歉啊,从你半个月来乱撒金子开始,我就不满你很久了。岂止不堪?依鄙人之见,你简直是个坏胚。”
临风不再说话——
在明熹看来,姑且是老实了。
二人就这么又走了五日,期间只在一处荒地上烧着柴火小憩了半晚。
路上,明熹前后又吃了一个半的干饼,临风却坚持她之前的“原则”,当真一口也不肯吃。
……
即便修法之人非凡俗之身,耐力体力非同常人,但终究也是肉体凡胎,也有极限。
于是终于,到了第六日的时候,临风——
晕倒了。
“叫你不吃!”明熹可不想稀里糊涂背上谋害仙门神女的罪名,扶着临风的脑袋,往她嘴里塞干饼,“快吃一点!”
临风闭着嘴不肯开口。
明熹只能继续喂。
一片混乱中,干饼的碎渣难免掉到了临风唇上。
就在明熹以为她会顺势吃一点碎渣而松口气时,临风轻轻吹了一下,把碎渣吹飞到了地上。
“……”
明熹要崩溃了——气得。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把人打横抱起,抱着走了两步,又觉得愤愤,于是改成了甩到了肩上扛着。
她就这么带着临风走了一里,走到最近的一个村落,找了家客舍。
“劳烦您送点热粥和肉菜,”明熹手臂夹着临风的腿,双手腾出来合十拜了两下,“我们先吃着,银子一会再给成不?多谢多谢。”
老板是个四五十的男子,颇为鄙夷地看了她两眼,面无表情地把她们带去了一间小客房。
“按你要求,这间没旁人住,就你俩,不过你得加钱,是吧?”
临风被扶着喝了半碗热粥,又被喂着吃了两片牛肉,终于有点精神,能说话了,眼睛也能睁开了。
她神色恹恹地自己坐起来,夹盘子里的牛肉:
“你哪儿来的钱?软和一点的烙饼都没钱买,还吃得起牛肉了。”
“我只说要肉,没说要牛肉。”明熹也举着筷子夹,“想必老板是为了多赚我们钱,不过端都端上来了,不吃亏了。至于钱,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临风筷子一顿,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嘴角微弯:“怎么,不是刚直不阿,唾弃我这不义之财么?现在,倒是主动伸手找我要了?”
明熹:“这钱到底为什么要花?要不是你又挑又废,既嫌弃我的饼,又四体不勤走不动,我才不会来客舍。客舍是为你找的,饭菜也是为你点的,你出钱,合情合理。”
临风盯着她不断鼓动的腮帮子和筷子尖残存的牛肉渣:
“你是没吃吗?”
“吃了。”明熹坦然道,“我一路押送多有辛苦,这不你说的吗?别的金银谢礼呢,我就不要了,吃你几片牛肉,就当作你给我的酬劳,别跟我客气,这都是我该做的。”
临风笑容八风不动:“你这人……真有意思。”
她慢腾腾地喝了碗里最后一点粥,放下碗,叹道:“这粥不好。炖得不够烂,咽着剌喉咙,还有股锅味。”
“是吗,”明熹忙着给自己盛第二碗,“我觉得还挺好的。”
临风虽未吃饱喝足,但也勉强有点力气了,眼看就又端出了那副姿态,居高临下般地看着明熹狼吞虎咽:
“真可怜啊,一点牛肉都吃得这么香。平时不常吃吧?”
明熹嘴里有味、肚里暖和了,此刻心情很好,不想和她计较:
“是啊是啊,没钱得很,平时都吃不到呢。”
临风轻笑一声,正打算继续开口讽刺,却听外头有人敲门。
门敲得颇为粗鲁:
“喂!你们啥时候给钱啊?”
明熹一边嚼牛肉一边大声说:“稍等。”
敲门声不停,反而越显暴躁:
“别是给不起吧?把门打开!我丑话说在前头,给不起,就等着拿别的抵吧!”
临风眼神一暗,瞥向了门的方向。
明熹没有发觉,只是自顾忙着把饭都赶进嘴里,然后放下碗,给临风解绳子,一边小声说:
“变坨银子出来,记住,这么大——看清楚了吗,这么一点大就够了!你敢给我变多的,我当场劈了你!”
临风乖乖点头:“嗯,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解完绳子,临风一张手,掌心里就出现了一小坨银子。
明熹拿了,开门抛给老板:
“付了,没事别来捶门。”
“哎——”老板一个跨步把门抵住,先是把银子放嘴里咬了咬,笑得满脸褶子,随后又抬头看向房间内,“先前多有冒犯啊,哈哈。没想到,小妹看着囊中羞涩,倒是个出手阔绰的。呃——那个小妹看着气态不凡啊?这钱,肯定是她出的吧?”
“你很闲吗?”明熹指着门外,“慢走不送。让让,我关门。”
老板单手按着门板,不肯退:
“你二人一个衣衫褴褛一个衣着华丽却多有污渍,我猜猜——是背着家里逃出来的小姐和丫鬟吧?为什么逃?逃婚?还是和你爹吵架了?小妹,我帮你啊,你这么流亡下去,终究没个落脚的地儿,不如干脆就留下来……”
“衣、衫、褴、褛?”明熹说,“我这衣服好好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我看你眼光不好就别瞎嘚啵,找个大夫治治吧!”
临风单手支着下颚,悠悠道:
“你骂人重点是不是错了?”
没人理她。
老板冲明熹大吼:
“你个小妮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天必留你两个在这儿,年纪轻轻如花似玉两个小女郎,敢独自出来住店就该想到这结果!来人,上!”
“我看你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明熹脸冷下去,单手抄过门后的扫帚,迎头就朝老板面门戳过去。
老板大惊失色,躲闪不急。
眼看扫帚柄逼近的一瞬间,胸口腰间的位置却凭空袭来一股诡异的大力,把他整个人冲飞了过去!
不止老板,那些来帮忙的喽啰全被齐刷刷掀飞。
屋内狭窄,有人被巨力冲到墙上,竟然直直穿墙而过,把土墙给震塌了!
明熹刺出去的扫帚还没收回,看着无故弹飞出去的老板等人,浑身一僵——
我没施法术啊?
然而下一刻,她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明熹猛得回头,却为时已晚。
她身上一紧,周身法力眨眼间便被一股力量牢牢地束缚住——
她低头看去。
罪魁祸首,是一根缚仙索。
正是方才,她从临风身上解下的那一根。
……也是这些天,一直绑在临风身上的那一根。
明熹缓缓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还稳稳当当坐在桌边的临风。
外头传来轰隆隆的崩塌声与惊慌失措的人声。
方才那股巨力不仅掀飞了老板等人,也轻而易举地损坏了这间客舍的几堵土墙。
而临风,此时正松松地拿着筷子,戳进牛肉盘子里,百无聊赖地来回扒拉。
外头一片混乱,她脸侧的碎发却纹丝不动,垂落在身侧的衣摆无风而轻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