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琪逗她:“你怎么看出来的?”
估计是刚才受过气。
曹天娇说:“根本不拿正眼看同行,开口闭口互联网媒体、互联网平台,看见甲方又马屁拍上天,要是对方是个男人,哎吆喂,那更是恨不得卧人家怀里。”
夏志琪笑说:“下次你把她打趴下,咱们拿下项目全案不就行了?”
曹天娇仍不解恨,继续埋汰对方:“听说她也是海城师大的,估计野鸡学校读了本科,然后函授自考才拿了硕士。”
夏志琪为她斟酒布菜,总算堵住这位的嘴。
通过和周围人等的闲谈,她了解到那位黄女士原先在北京总部任职,最近才被石天全派到海城。
新官上任三把火,她对内正大刀阔斧地进行整顿,对外凶狠地抢项目、夺地盘,一时风头无两。
曹总监的专业水平或许没得说,毕竟是高质量外企培养出来的人才,但她也继承了那类外企高姿态、自我感觉良好的特点,尤其还不大习惯纯内资企业的生存之道。
说不好听点就是脱离群众生活太久。
毕竟,踩底拜高、看人下菜,不都是名利场上的常见桥段?
反而是夏志琪,对自己有着更为清醒的认知。她在不同场合,有着截然不同的地位:
有的地方,会有人帮她拎包打伞,她也需要表现出说一不二的权威;
有的地方,她要做牛做马;有的地方,她需要表示出“平易近人”;有的地方,她则需要“不近人情”。
这些地方彼此不互通,也不太了解她在各个舞台的角色,全靠她自己随时随地更换面具。
签约仪式结束后,作为鸿辉的共同合作方,智邦和科房需要开设一个企业联合账户。
过程有点繁琐,反正双方都需要在多份文件上盖章,汇总后统一提交给开户行。
智邦很快就盖好了,但科房说公司管理严格,用章必须走流程。
申请通过后,还得再把文件快递到总部,一趟来回起码要一周。
哪知道盖个公章而已,六天了还没消息!
新的财务经理姓洪,她抱怨说:“哪怕派个人亲自做绿皮车去北京,章也盖上了吧?”
刘畅负责和科房对接,他道:“我催过他们,没用,人家一点不急,总说要各级领导审阅签字,万一谁出差了不在北京,流程就中断了,会被卡住。”
出纳小娟说:“它们是新开的企业,条条框框怎么这么多?我就不信要是甲方和他签合同,他们也这么磨蹭。”
只能说家大业大,流程繁琐。
科房是不着急,可联合账户不开,第一笔月费就不能进账。
他们或许不急着用钱,但智邦急啊!这也算“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一种自私心态吧。
夏志琪问:“不能催一下?”洪经理解释:“我试图找孙海燕,可不管是对接人还是前台,人家都不肯配合,我根本拿不到她的联系方式。”
正在夏志琪想要不要通过姜总催一下对方时,科房盖好公章的文件来了。
刘畅嘀咕:“我早上催他们时还说没有,中午就有了?”
洪经理欣喜道:“待会我亲自把材料送到银行。”
夏志琪脑中涌上种模糊的直觉,她说:“先拿来给我看。”
科房集团的公章她见过,海城热线的一篇报道里曾经刊登过他们的一张业内活动邀请函,落款有公章,她还特意拷贝了那张图。
手里的文件和电脑里的文件一对比,真相昭然若揭。
夏志琪举着手里的文件道:“这枚公章有问题。”
同事们都目瞪口呆!
科房那么响亮的招牌,竟然在提交给银行的资料上盖假章,这是愚蠢还是狂妄?
要知道银行一般都有企业章的印模,细节非常精确,专业人士一辩一个准。
假章根本不可能蒙混过关。
关键是一旦被发现,必然会牵连智邦。
刘畅有点难以置信:“夏总,你怎么看出来的?难道是他们为了敷衍这件事,特意刻了个萝卜章?”
夏志琪把两样东西并排摆出来,一边指给大家看,一边解释说:“倒也不至于专门刻枚假章,我猜测他们手头有一枚分公司的圆公章,上面有两行字,第一行是科房全称,第二行小字应该是‘分公司’或者‘海城分公司’,所以有些人就钻空子,想办法遮住了第二行小字。”
一枚圆章尺寸不大,上面字多字少,一行还是两行,必然直接影响字体的排列和大小。仔细看就能辨认出来。
一向谨慎行事的洪经理吓得直拍胸脯道:“要死咧,幸好我没去银行。”
刘畅更是气坏了:“科房的人路子这么野?他们不是海归回来创办的新型互联网企业嘛,不是素质很高的吗?”
洪经理道:“夏总,要揭发他们吗?告到鸿辉的姜总那边!”
夏志琪摩挲着文件,若有所思地问:“然后呢?”刘畅道:“姜总肯定会骂科房的人。”
夏志琪反问:“然后呢?你觉得姜总会取消和科房的合作嘛?”
洪经理最老道,立即反应了过来:“不至于,毕竟也不是什么坑蒙拐骗大案,更没造成实际损失,无非是做事不严谨,差点坑了咱们而已。”
夏志琪苦笑道:“对啊,多半还是继续合作,然而我们和科房的梁子从此就结下了。”
大家都是同行,后面还有一系列合作,没必要闹得那么僵。
刘畅建议:“要不我找对接人说一下,让他重新走流程?”
夏志琪摇了下头,刘畅拿到对方短处后再出面,科房的人会卖他一个普通职员的面子,但用途不大。
她想要的是一个更大的面子,最好是黄海燕的面子,那就必须由她出面。
但如何拿到她联系方式呢?找姜总的话,万一姜总问呢,还得撒谎圆谎。
夏志琪略微思索片刻,就直接用手机拨起科房在海城的总机。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
夏志琪用底气很足的声音说:“您好,我是电视台的记者,上周在鸿辉的签约仪式上采访过你们孙总,她提供的一些公司内部数据我有疑问,想和她本人再确认一下,毕竟是要做成专题上电视的。但她名片我没保存,能帮忙转电话过去吗?”
前台小心地说:“请问是哪方面的数据,要不帮您转财务?”
夏志琪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傲慢地说:“估计只有孙总才知道哪些数据方便在电视上透露。”
前台被她唬住了,忙道“孙总不在,这样,我把她手机号码告诉您可以吗?”
拿到联系方式,夏志琪立即打了过去,无人回应。
她略作思索,就开始编辑短信,把整件事用最简练客观的语言讲述了一遍。
手机发送出短信后,她连水都不敢喝,厕所也不敢去,双眼睛盯屏幕,等待着回复。
把这个面子卖给她,黄海燕这回不能不理人了。
不仅要理,还要好好理。
果然,不到两分钟手机就有回应了,正是对方手机号。
夏志琪没有立刻接,而是完整欣赏了一遍它的铃声。
这个年代的手机铃声还很枯燥,没有那么多音乐,甚至连和弦都没有,只是不断重复着“滴,滴,滴”。
铃声终于停止了,可很快又开始狂吠,夏志琪几乎能看到电话那头着急忙慌的人。
她还是没接。
手机铃声又停了,不过很快公司前台的电话响了,前台接起后过来问:“夏总,科房的孙海燕找,要不要帮你转过来?”
你也有这一天,夏志琪心说。
她做了个手势示意OK,办公桌座机刚响了一下,她迅速接起,随后就听到一个热情洋溢的女声道:“哎呀夏总,好久不见!”
两个人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盖有正式公章的新文件明天就能到智邦手上,黄海燕将严惩内部人员,并保证下不为例,希望两家公司秉承着良好互动的原则一起合作,为共同的事业而努力奋斗!
这么快就回复她,根本没有去求证事情的真实性,只能说:科房内部确实混乱,黄海燕全都心知肚明。
除了草台班子,没啥可以形容的。
这天的晚饭仍然是在那家兰州面馆解决,夏志琪中午急着赶作业,午饭都没吃,水也没喝一口。
她现在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于是照例点了半斤拉面。
可惜小男孩没看到,不然还要问他那天的作业有没有拿到全优。
奈何面条还没上来,她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前几天就有某种症状了,今天下午又反复了几次,没想到晚上这回来得更猛烈。
没等到拉面上来,她就冲出了面馆。
等到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人已经不见了,戴黑头巾的女服务员搓着手问刚进门的小男孩:“人呢?跑哪里去了?”
小男孩看着桌上硕大的一碗面条,问:“你说哪个,是大力水手姐姐,还是大力水手哥哥?”
女服务员不由笑道:“一次能吃半斤面条的女孩,不是半斤面男孩。”
第二天情况仍然没什么改善,夏志琪只好去了趟学校附近的医院。
她选了妇科。
大夫先让她验血,拿到化验单后,看着大夫逐渐变严肃的表情,夏志琪也越来越紧张。
只听对方说:“你转到泌尿外科,验一下尿。”她问:“什么情况?”
大夫道指着单子上的白细胞说:“你这白细胞数目太高了,问那边大夫能不能查下肾脏,有必要的话再做个影像学检查,我这里也不能多说。”
一听“肾脏”两个字,夏志琪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
以前她邻居就得过急性肾炎,最开始也是尿频、尿急,白细胞升高。
夏志琪缓缓从诊室出来。她并没有立刻去挂号,而是无力地坐到了走廊的椅子上。
此刻她的大脑变成一片空白,眼泪夺眶而出,像坏掉的水龙头,根本无法停止。
血液病?还是肾病?
她很快脑补了一部苦情版的长篇电视连续剧,好莱坞最佳编剧都没有她会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