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掠日,大地也跟着沉寂了三分。
于栀见姜釉白久久都没说话,不由又喊了一声“釉白”,但在转身的刹那,无意瞥见她面容上渐渐消散的笑容时,不免怔了一下。
似黑云压城前的墨色翻滚,潮湿、冷漠又陌生。
可很快眼前的那抹异样瞬如雾散去,女人盈盈笑眼一眯,两轮弯月就再次如约漾在清秀的面庞上,粼粼日光重新拨开层层云雾,毫不吝啬地映照在那双明亮又澄澈的瞳仁间,将人衬得愈发明媚动人。
简直与刚才,判若两人。
于栀仔细打量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姜釉白,还是那张熟悉的脸,还是一如既往干净纯澈与温柔和善,像一张不曾书写的白纸,也像是一捧清澈见底的湖水。
这才是她所熟知的姜釉白。
于栀定了定神,脸上的疑虑也消了大半,也是,姜釉白怎么可能会是那面露杀意的冷漠女人呢,一定是她自己看花了眼。
对面的姜釉白依旧笑容璀璨,她殷切拉起于栀的双手。
“栀栀,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考虑,也是不想让我吃亏受伤害,但这一切会不会是另有隐情啊,毕竟我现在确实是有些想不起来之前的事了,栀栀,你愿意帮我回想一下我和常屿青的过去吗?”她一顿又补充道:“我怕事实会与旁人所告诉我的有出入。”
姜釉白这一提醒,于栀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已经失忆的事实,再仔细一想仅靠自己今日的一面之词,确实很难动摇外界事先给灌输她的印象,常屿青最善于伪装,她再次被假象所蒙蔽而对自己的话抱有疑虑也是正常现象。
更何况尽管于栀并不想承认,但劝姜釉白离开常屿青毕竟只是猜测下的产物,并没有足够的实际证据,来指向常屿青就是导致姜釉白失踪的真正凶手。而想要挖掘出事情的真相,打破一切假象的前提,唯有让当事人姜釉白自己记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当务之急,还是要帮姜釉白尽快恢复记忆。
于栀有些复杂叹了口气,但在对上姜釉白的视线时,还是迅速点了头:“行,反正我也没指望你能够一下子接受我说的这些,你现在既然已经平安回来了,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
不等于栀说完,一阵欢悦的铃声就中断了两人的对话。
于栀挂了电话,急匆匆朝楼下跑去:“釉白,我那还有个产妇出了点问题,我过去瞧一眼,你先去楼下的咖啡厅等我一下吧,等我处理完再去找你。”
“好。”
姜釉白应了一声,也跟着下了楼。
*
“啊!”
凄厉的一声惨叫如雷劈在寂静的走廊上,只见半卧在病床上一面容憔悴的女人撑起身,朝刚进门的男人嘶吼道:“滚,你滚啊!”
站在病房门口,还捧着一束小雏菊的男人或许也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形,错愕站在原地,有些进退两难:“敏敏,是我啊,我是你的老公,林毅啊。”
男人轻柔的声音,似乎拉回了孙敏的一丝神智,她低声喃喃重复了一遍:“林毅?”
“对啊,我是林毅。”
“林毅,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在外地出差吗?”
见孙敏的语气缓和,林毅试探性朝前走了几步:“敏敏,你忘了吗,你怀了我们的宝宝,预产期就是这几个天了,所以我就提前回来了。”
“宝宝?”孙敏将信将疑低头望去,见自己的腹部果然高高隆起,这才暂时打消了脸上的疑虑,抬手轻柔覆在腹部:“我们的宝宝。”
门外的小护士高喊了一声“都别看了,于医生来了”,本还围簇在房门前的其他家属一见于栀走了过来,立即围了过去。
“于医生,你可算是来了,这个六号病房的产妇实在是太闹腾了些,明明还有一个月的预产期,那么早过来占着位置干啥啊,大家来这个楼层都是出来添喜事的,谁能经得住他们这一天天的吵闹啊。”
“是啊,于医生,我儿媳妇这才生产第三天,眼下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时候,哪能受得了这一惊一乍的,这楼层那么多小孩和产妇,要是再把她们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啊,这事到底该算到谁头上去。”
“对啊对啊,打六号进来就没消停过一天,要是有特殊情况,那就去特殊医院进行治疗嘛,总不能在这嚯嚯其他人吧……”
此起彼伏的抱怨声瞬间将于栀团团围住,密密匝匝似鼓在她太阳穴间擂动。
于栀有些头痛欲裂。
要说她也拿六号病房的产妇有些没有办法,孙敏除了情绪波动外,她的身体各项指标都很正常,明明还有一个月的预产期,家属偏要让她一早入院。若是能安分待着,在病房没有那么紧俏的时候提前入院也无可厚非,可自打她们家来了之后,整个妇产科就被闹得天翻地覆,短短两天之内已经接到了七条投诉信息。
信息内容大差不差,基本上全是投诉过于吵闹的。
于栀抿了下唇,努力安抚着周围家属的情绪:“大家先别生气,我先替产妇和医院给大家道个歉。产妇生前情绪比较大也是正常现象,但总是惊扰到大家确实是不太合适,这个问题我已经跟院里领导商量过了,一会儿就会让她们搬到边上的病房去,这样也不会打扰大家了。大家再辛苦多多包涵一下啊。”
病房内的林毅似乎也意识到他们所带来的麻烦,起身走至门口,朝门外的众人郑重鞠了一躬:“很抱歉这两天给大家带来的麻烦,我们已经跟院里协商过了,将会换到边上的病房去,以后不会再吵到大家了,针对于这段时间所带来的不便,我在此代我们全家再次向大家郑重道个歉,希望大家可以原谅我们。”
林毅说完又鞠了一躬,言辞恳切,目光真诚,众人见此也不好再抱怨,只小声嘟囔着便散开了。
“瞧着这男人也是蛮正常、蛮有礼貌的嘛,怎么就娶了个那么喜怒无常的媳妇啊。”
“哎呦别提了,那天我可是亲眼瞧见了,那女人好起来的时候啊可有礼貌了呢,一口一个阿姨叫得格外亲热,可只要她老公一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立马开启泼妇骂街模式,也不知道这两口子之间到底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那不应该吧,我看那男人每次来的时候都手捧鲜花的,模样也是斯斯文文彬彬有礼的,应该不至于是男方的问题吧……”
“不是男方的问题,肯定是女方的问题呀,这都是要当妈妈的人了,怎么一点都不顾及肚子里孩子的感受,就那么一直大喊大叫,也不怕动了胎气……”
“……”
见家属们已经走远,林毅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于栀笑了笑:“抱歉啊,于医生,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都是应该的,敏敏今天的情况怎么样?”于栀走进病房。
“今早查房的时候蔡主任说一切正常,宝宝和敏敏都很健康。”
“那就好。”
病床上的孙敏一见是于栀来了,苍白的小脸慢慢浮出一抹笑容:“于医生,你来了。”
“怎么样啊,敏敏,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孙敏摇了摇头,但很快又点了点头,稚嫩的五官迅速皱到一起。
“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感觉,就是总觉得心里闷闷的,而且有时候,我总会忘记我要成为一名妈妈了,嗯……就好像是我还没有接受角色的转变,我似乎也不认为我以后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妈妈。”
她边说边摸了下自己的肚子:“于医生,你说我现在才有这种想法是不是特别不负责任啊,如果我没有做好准备的话,是不是该早点做出决定啊?”
还是孩子一样年纪的姑娘,却突然有一天意识到自己就要成为一名母亲,这种不适感的出现再正常不过,于栀一笑,弯下身轻拍了怕孙敏的肩膀,认真开解道:“你能够现在思考这个问题,就说明你的潜意识里是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好妈妈的,而一个好妈妈是没有特定的标准的,只要你像疼爱、怜惜自己那样去对待、尊重你的孩子,那么你就是一位合格好妈妈。
没有人天生会做妈妈,同小孩的成长一样,妈妈在得到新的身份的时候也需要一段时间去慢慢成长,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将自己困在牛角尖里。
平时多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就比如你有疼爱你的父母,也有一位尊重理解你的丈夫,你从他们身边得到了很多很多的爱,你被爱所以同时也具备爱人的能力,不管这个对象是你的孩子,还是其他人,你都有能力处理的很好。”
孙敏似乎被于栀这番话说得有些动容,迷离的双眼也闪烁着一点星光,有些激动抬起头来:“我真的可以吗?”
然而不等于栀回复,身后的林毅便捧着那捧小雏菊走到她面前,关切回道:“当然了。敏敏,我们都相信你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好妈妈的,你一定可以的。”
他越说越笃定,他的手向前一伸,手中的雏菊便如繁星点点,层层叠叠摇曳在半空中,恰巧就遮掩住孙敏眼中才闪烁着的微弱星光。
然后就一点一点变得黯淡起来。
孙敏的手明显一僵,视线却紧紧锁在林毅手中的小雏菊上,再然后瞳孔猛然一缩,神色也变得有些慌张起来。
就好像此刻摆在她面前不是花束,而是血淋淋的荆棘,而她就是荆棘里,注定不可逃脱的一株破败的小雏菊。
“敏敏,这是你最喜欢的小雏菊了,你还记得吗我们恋爱时我每周都会送给你一束,在我心中你永远跟它一样,是那么的纯洁无瑕,永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