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麻烦在前面路口靠边停车就好了。”路口转过弯再走几十米就是画室，宋初墨一向低调，也不想给闻铮增加任何烦恼。

陈凡下意识从镜子里看了眼闻铮的脸色，随即应道：“好的夫人。”

黑色宾利缓缓靠边停车，宋初墨转头道：“闻哥，我要走了。”

“嗯。”闻铮冷淡地应声，依旧把玩着宋初墨细长的左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宋初墨试探着抽回手，却纹丝不动。

他无奈地提醒道：“要迟到了。”

闻铮终于抬头，直直地盯着他，深邃的眼睛里像带有某种暗示意味。

宋初墨吞咽了一下，一边用余光瞄了眼前排的陈叔，一边偏过头飞速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小声说：“闻哥，真的要迟到啦！晚上我会早点回家的。”

“嗯。”闻铮再次应声，这回终于松开了他。

宋初墨松了口气，连忙开门下车，宾利很快消失在视野中，他收回目光，大步朝画室走去。

画室的名字叫【初一画室】，是他毕业后和大学同学兼好朋友高乐合伙开的。画室上下一共两层，总面积约两百来平，因为靠近市中心，每个月的租金和水电都是一笔巨款，再加上还需要给聘请的授课老师支付工资，而生源也一般，每个月他和高乐分到手的利润少得可怜。

想起闻铮轻描淡写的那几句话，宋初墨心头难免有些沮丧，但这点沮丧随着他推开画室的门后消失了——

“宋老师！”

“宋老师早上好！”

“早上好呀，宋老师。”

这个点，一楼的画室里已经有不少基础班的学员架好画架在认真作画了，朝气蓬勃的少年人见到宋初墨进来，纷纷笑着地起身跟他打招呼，宋初墨受到感染，一一微笑回应。

“哎哟我的宋老师，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一头金色卷发的娃娃脸男生一阵风似的从楼梯上刮下来，抓住宋初墨的手就急吼吼地往楼上走。

宋初墨匆忙中看了眼时间：“还差五分钟才到十点，没迟到呢。”

“是没迟到，可短短半小时，学员都问了我八百遍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来！搞得我都不敢在楼上待了。”

宋初墨笑了下，“还有高老板怕的时候？”

“那当然有的。”

见状，学员们偷偷地笑起来。

高乐头也不回道：“不准偷笑，都好好学啊。”

二楼又分出了八间画室，专门给进阶学员和高中生艺考集训用的，每间画室最多只同时容纳6人画画。

宋初墨被拉着在油画室面前停下，高乐朝面前努努嘴，“赶紧进去吧。”说完自己就拍拍屁股溜了。

宋初墨甫一推开门，画架前坐着的男生便立刻回头，看见他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宋、宋老师好，我是程奕文。”目测至少有185的男高中生有些局促地站起来，脸色微红。

宋初墨点点头，示意他坐下，自己也搬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语气温和地问：“我看了你的资料和之前的作品，觉得你挺有油画天赋的，但据我所知，高二的学习任务很重，怎么想到现在来学画画？”

“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画画，想走艺术这条路，但我妈死活不同意，我这次月考考了年级第三，才说服我妈让我跟您学习油画。”说到这里，面前这张帅气且稚嫩的脸庞浮现出一抹忧虑和迷茫。

宋初墨叹了口气：“你的妈妈没错，艺术这条路不是这么好走的，你的文化课很优秀，完全可以参加统考，把画画当做自己的兴趣爱好。”

程奕文小声但坚定地说：“可我就是喜欢画画啊。”

男生理所应当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宋初墨的心湖，让他思绪有些飘忽起来。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他自己又在坚持什么呢？

没听到回答，程奕文小心翼翼瞄了眼宋初墨精致的侧脸，情不自禁又补充道：“我妈小时候给我报过油画班，后来初三要中考，她就不让我学了，但我还是一直偷偷学，直到上学期的一堂美术课，美术老师拿了一副油画过来让我们临摹学习。”

“那副画叫【雨中的大海】，是典型的印象派画法。”

闻言，宋初墨猛地回神，与程奕文对上了视线。

“就是宋老师大学期间在第23届全国青年油画大赛中斩获金奖的作品。”

程奕文简直如数家珍：“远处的天空黑沉一片，海鸥在空中盘旋，卷起的海水清澈得仿佛在发光，渔夫乘坐着一条小船在海上飘荡，在细密的雨中，一无所获的渔夫却仰起头、闭着眼睛，双手张开，似在拥抱大海，脸上洋溢着愉悦的微笑。”

男生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即使那只是打印出来的图，可我看到的第一眼就被深深震撼到了，您对光影的把控和色彩的捕捉太精妙了，笔触更是浑然天成，当时我就想明白了，我想走的路就是这一条。”

宋初墨听完，久久说不出再劝说的话来。

那是他在大二上学期获奖的作品，距离现在也快六年了，他依稀记得，主办方宣布比赛结果那一天，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都在祝贺他。

但凡学画画的，都知道全国青年油画大赛金奖的含金量。

他们说着、笑着，都以为在油画届崭露头角的宋初墨今后也会继续在这个领域发光发热，甚至于成为赫赫有名的青年画家。

宋初墨本人也是这样以为的。

可大学毕业快四年了，他也只是开了个勉强糊口的画室罢了。

回忆到此打住，宋初墨敛了神色，礼貌地勾唇轻笑：“谢谢肯定。”顿了两秒，问道，“既然看过我的画，还记得画的细节吗？”

程奕文连忙点头：“记得。”何止记得，他都数不清自己临摹过多少遍了。

“好。”宋初墨指了指画架，“那就开始临摹【雨中的大海】吧。”

“……好的宋老师。”话音刚落，程奕文的耳朵已经红了起来。

细致如宋初墨当然注意到了，他语气温柔：“不用紧张，我只是再次确认一下你的绘画习惯和功底，有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嗯。”男生揉了揉耳朵，结果变得更红了。

宋初墨有些好笑，但很快，他的表情也认真起来。

只见男生动作熟练地绷框，随即麻利地从小推车里挑拣出需要用到的颜料、画笔、刮刀、油壶、松节油和亚麻油。

一切准备就绪，程奕文将几种颜料分别挤在画板上，用扇形笔依次蘸取群青和松节油后，深吸一口气，开始在亚麻画布上起型。

起型这一步是需要有些素描功底的，只见男生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起型非常丝滑，几乎没有停顿就勾出了大的轮廓，很快就进入了铺色阶段。在色调上，他选择了冷色调，并用大号的扇形笔由深到浅进行大面积铺色。

宋初墨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神情。正如他所判断的那样，男生不仅有绘画的天赋，基本功也很扎实。

没过多久，一位油画老师带着三个学员推门进来，宋初墨抬头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程奕文也进入到刻画阶段，刻画阶段刚结束，画室里便响起了舒缓的轻音乐，这是宋初墨和高乐特意定的，每过一个小时，就让学员们休息十分钟，以保护眼睛。

宋初墨主动道：“休息一会吧。”

程奕文点头，乖乖地放下了手中的刮刀。

“目前的完成度很不错，但在明暗把控和空间层次感上差了一点。”宋初墨借机指出了他发现的小毛病和不足之处。

程奕文认真听着，不时询问改善方法，宋初墨都一一解答。

这时，和他们背对背的三位学员也结束了练习，授课老师一走，三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八卦，从大学校园讲到娱乐圈，简直震碎三观。

宋初墨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原本没放在心上，直到他忽然听到了闻铮大学就读时的学校，便不自觉留了个耳朵。

“……你的消息靠谱吗？沈言溪真的回国了？！”

“就是，也没听说他有回国的打算呀，我两个月前还在C国看他的演出呢，话说他在小提琴上的造诣真的很高，演出十分精彩，不枉费我花高价托人抢的票。”

“C国在音乐方面本来就卷，沈言溪作为一个中国人能在C国排名前十的管弦乐团里当小提琴首席，前途一片光明啊，他没道理回来吧。”

被质疑的学员急了，嗓门也大了起来：“我怎么可能忽悠你们！是真的！沈言溪曾经在A大就读，我哥也是A大毕业的，昨晚的接风宴上我哥就在。沈言溪真的准备回国发展了！”

“卧槽，来真的啊！你有这种人脉不早说？”

“那昨晚的接风宴上还有哪些人啊？”

“据说乾润集团的总裁霍文彬、星火绿能的董事长付航，还有常年排在A市财富榜第一名的寻光集团的总裁——”

同伴忍不住插话道：“就是那位身高188，气质矜贵、相貌英俊到个人账号粉丝都破了千万的闻铮闻总？”

“没错！他们都去了。”

“卧槽，我想起来了，这三位赫赫有名的青年企业家的确都是A大的，我知道沈言溪出名，可打死我也想不到，他竟然能让这三位青年精英出动一起为他接风洗尘。”

“都在A大上过学，或许是因为当时沈言溪就和三位总裁交情匪浅呢？”

“……”

“……宋老师、宋老师？”

宋初墨回神，身旁的男生正疑惑地看着他：“您刚刚怎么了？”

“没事。”

宋初墨压下没由来的心慌，暗自思忖，应该又是哪个对家故意安排的谣传吧。

闻铮昨晚是因为公司临时有事失约，再说，他最讨厌参加这种没有意义的聚会了。

宋初墨更没听闻铮提及过【沈言溪】，即便同是A大毕业，大概只是不熟的校友，又怎么会去参加对方的接风宴？

可心头的慌乱感并没有减轻多少，默然听了片刻，宋初墨终究没忍住转过头去，浅笑着问：“抱歉打断一下，我能问问，你们刚刚聊到的接风宴，是在昨晚几点开始的吗？”

三位学员没料到宋初墨会主动跟他们搭话，当即兴奋地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

“宋老师，原来你也对八卦新闻感兴趣呀！”

“阿峰你快说，接风宴是几点开始的？”

宋初墨也循着同伴的目光看向阿峰，在忽然加速的心跳声里，他看见对方挠了挠头，傻笑着说：“具体几点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哥是晚上七点出门，凌晨一点半才回家的。所以我推测，接风宴差不多从七点半持续到凌晨一点钟吧。”

急速跳动的心跳漏了一拍，宋初墨的呼吸凝滞了。

像是突然坠入了深海，他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

为什么这么巧合？

闻铮说好七点半回家吃饭，失约了；又在接近凌晨两点，正是聚会结束时回到了家。

不……

不。

他应该选择相信他的丈夫，而不是这些道听途说、不知真假的八卦。

轻音乐再一次响起，宋初墨努力摒弃心头杂念，再次投入到授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