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未来有什么计划吗？”
计划？许陌罕见的听懂了孟思佳想传递的意思，不再是鲜血、荆棘、旋涡、窒息、还有成眠前的清醒梦。
“没有。”许陌经过这些天的折磨已经摸透了孟思佳的行事准则，她说那些残忍渗人的东西的时候，许陌只要适当表现出恐惧和震惊，以及害怕，就能给她合适的情绪价值，让她消停不少。
在很多情况下，许陌察言观色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她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接话，什么时候要适当的流露出情绪去迎合她的表演。
“那可以抽空想想喔，”孟思佳瓜子脸小巧，不笑的时候有种苦相，假笑起来的时候又阴沉沉的。
许陌移开视线，忽视孟思佳放在她肩头，捏着她有些痛的肩头。
“好的。”许陌不敢动弹，生怕孟思佳莫名垮脸。
孟思佳从许陌身上汲取到恐惧，哂笑了下，声调有些尖，但是下一秒她就松开了放在许陌肩头的手，她起身，对着许陌笑笑，“我们去看看和和吧。”
许陌摸不着头脑，但是想着大人说的让她盯着点孟思佳，于是许陌起身，跟在孟思佳身后，孟思佳活的像部和深渊挂钩的灰白电影，但是，她身上那种被纵容和宠爱出来的自信和孤傲又莫名耀眼。
许陌像个鹌鹑一样跟在她身后，踏过嘎吱作响的木板路，穿过灰白交杂、旧古的墙壁，氧化黄掉的塑料膜门在她们身后摇摇晃晃，发出沉闷的动静。
许陌在不熟悉的屋子，跟着一位常常神经质发作的表姐，去看那位即将百岁的侄子。
许陌莫名有些胆寒，黑压压一片的拐角楼梯在老屋最里面，阳光照不进来，就像夜色深处张开的大嘴，许陌这个年纪很容易想东想西，她心头被害怕笼罩，屋子那边传来一阵阵嘈杂的攀谈声，狗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叫个不停。
许陌鼓起勇气，在踏入那道门前拉住了孟思佳的手。
“别了吧，等下姐姐应该会抱下来。”
孟思佳眉头一皱，冷森道，“我去看我侄子有什么问题吗？”
许陌被搞得头大，不敢违逆孟思佳，但是又不敢真的和孟思佳去看那个孩子。
“这里这么黑。”许陌指指屋外，示意想去屋外亮堂的地方。
“呵，” 孟思佳抱着手，倚在半片浓黑中，活像个地狱走出的恶鬼，“不开灯不黑你黑谁。”
孟思佳哐当一声，把灯拍亮，闷哑一响，让许陌哆嗦了下。
许陌被吓到了，连心脏都在那一瞬间被握住了，亮起的灯像核弹爆炸的前兆，许陌搜肠刮肚开始找法子稳住孟思佳的情绪。
“嗯嗯，不黑了，谢谢表姐，”许陌后背发凉，孟思佳就这么盯着她，背后是斑驳、挂着还没清理的灰色蜘蛛丝，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朽木味让许陌觉得窒息，“要不我们还是先出去吧，要吃饭了。”
孟思佳直勾勾的盯着许陌，许陌神经绷紧了，深怕她又出什么事，孟思佳歇斯底里时喜欢自残，许陌见过两次就不敢和惹她生气了。
就在许陌神经衰竭前，孟思佳突然就笑出了声。
许陌瞪大了眼睛，被孟思佳定在原地，孟思佳凑近许陌，咯咯笑着，“吃饭前我想吃点甜的。”
“你要是去右边房间给我找点零食我就停你的。”
“好吗？”
许陌愣住了，她摇了摇头，但是孟思佳却不断凑近她，喃喃道，“你不听我的吗？”
孟思佳渐渐有了歇斯底里的苗头，“我就是想要，许陌你不拿给我吗？”
“但是这是别人家。”
许陌被孟思佳搞的惊退半步，但是她最后还是被孟思佳镇在了原地，“我是不知道吗？”孟思佳挑眉冷哼道，“我是不知道吗？”
“许陌、”孟思佳露出笑容，站在另一个房间门口，朝许陌招手，“你不过来吗？”
许陌不住摇头，脚如灌铅般定在原地，动弹不了半分，许陌都快急哭了，她不住往外看，想喊人过来阻止孟思佳，但是最后还是被孟思佳的眼神定在原地。
她看着孟思佳自己走进房间，许陌忙追上去，想看着孟思佳，她真的被孟思佳搞怕了，右脚刚进屋子，左转右转，朝着那间放着零食和礼品的房间走去。
她半只脚踏入了那间不被允许进入的屋子，她看见了桌上放着的果盘和零食，下一秒，门就关上了。
许陌忙转身，跑去拍门，一边拍一边喊，崩溃的想哭，她跺脚大喊，“开门！”
“快开门！”
屋外有人，但是没有理会许陌的崩溃，反而传来了刺耳的笑声，大喊着，“小偷、小偷！”
“你果然是小偷！”
许陌想，她不是小偷啊，她低头看见自己刚刚抓在手里包装廉价又浮夸的巧克力，心想，这是给孟思佳的啊！
是孟思佳想要的！为什么孟思佳不解释。
没人给许陌开门，包括孟思佳，许陌蹲在地上止不住抽噎，她感觉目眩神迷，头晕眼花下一秒就要哭晕过去，许陌捧着一手糖，挑了颗水果糖往嘴里塞，荔枝味的。
她蜷缩在屋子一角，不再拼命拍门，她觉得自己好困好困，外面很安静，刚刚的嬉闹也远去了，恶作剧，许陌很难过又很恼怒，她想为什么要这样能呢？
为什么要关她呢，她不是小偷啊。小偷在哪里呢，她为什么没看见呢？！许陌抱住头，糖散了一地，她歇斯底里的想，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一切呢？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为什……
许陌哭累了，她再度清醒过来时，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房间为什么这么黑！许陌忙起身，摸索着朝木格窗走去，外面也是漆黑一片，许陌听见了狗吠，和人声，以及她踩到糖纸时发出的知啦声。
许陌又差点哭出声来，她好害怕，孟思佳能不能不开玩笑了，她不要和孟思佳玩了，孟思佳……
许陌听见了脚步声，和讨论声，一片熙攘，许陌忙抬起头，
门终于开了，许陌被一道刺光笼罩，许陌紧闭上眼，然后她感觉有人朝她走来。
许陌听见哗啦一声，然后啪的一下，许陌脸歪到一边，随之而来的是火辣辣的疼。
许陌顿时感觉自己坠入寒潭，她听见自己母亲骂道，“是家里没给你饭吃吗？你是八辈子没吃饱吗？”
“你进人家内室干什么？”
我没有！许陌想狡辩，但是最后还是没能开口，因为她母亲从地上捡了一大把糖塞到她嘴里。
塑料冷硬的质感在她嘴里割着她的舌头和软肉，一股铁锈味道的廉价巧克力味在她嘴蔓延，许陌眼泪大滴大滴流下。
许陌挨了一个耳光，看热闹的亲戚对着她指指点点，她父亲在旁边道歉，许陌眼中一片死寂，她想大喊，想逃离这一切。
这是孟思佳干的！许陌想大喊，却被父母眼中的心寒冻僵，许陌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了，孟思佳在看热闹的人群之外，朝许陌开怀大笑，她嘴张张合合，嘴里振振有词的念着小偷小偷，骗子骗子。
她讨厌孟思佳，许陌想，她最讨厌孟思佳了。
“所以说，”贺池视线搭在许陌身上，“谢琛给你巧克力是因为孟思佳？”
许陌顿了下，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忙拍拍脸颊，用力扯出一个笑容，让贺池别担心，“是啊，小时候我偷吃被孟思佳告状了。”
“然后我妈打了我一顿。”
贺池眸光微闪，察觉到许陌状态有些不对，“你……”
许陌侧身，一把抱住贺池，贺池愣了下，许陌很少这么主动，他无端有些心疼，不再多问。
许陌似乎从贺池怀里汲取到了力量，直起腰时，脸色正常多了，他听见她补充道，“这件事我家那边蛮多人知道的。”
“是不是很丢人啊。”许陌捂着脸，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脸通红一片，贺池感觉到了许陌身上涌出的焦虑和愧赧不安。
“你看，”许陌嗔怪道，颇有些有些撒娇的意思，“我为了你都和谢琛闹成这样了。”
“所以说，”许陌捧着脸，抬起水润泛红的眼，嘴角笑意很淡，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忧愁压倒，成为凋零冬日的前奏，“贺老师，别揪着我和谢琛那点小事醋个不停呗。”
“我肯定站你这边啊，”许陌抬手捏捏贺池的脸，笑意加深，“你也要站我这边喔。”
-------“所以呢，许陌。”
-------“你真的觉得会有人站在你这边吗？”
-------“你抬头呢。”
-------“没人啊。”
脸颊的热辣，角落的调笑，她们眼中的不屑，谁口中的错误，谁定义的罪孽。
“我也想过去死的啊！”
谁歇斯底里的大叫，好吵。
“我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她们还在笑！”
“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有人在哭，我听见了，谁呢，许陌回头，泪眼模糊。
“许陌，我怎么才能坚持下去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我！别问我！
许陌跌跌撞撞朝着唯一的光亮跑去。
啪-----！
“小偷、骗子！”
“骗子！骗子！你撒谎！”
许陌捂住耳朵，拼命奔跑，终于，她推开了那扇漏出光亮的门。
呜啦、呜啦、呜啦……
撕拉、撕拉、撕拉……
有人回头了，许陌跑过雨夜，跑过指指点点，跑过晕开溢满大街的霓虹灯光华，雨夜森冷，她在哭泣的玻璃窗外奔跑。
终于，她停住了脚步。
她看见了孟思佳尖锐笑声中的预言。
鲜血、鲜血还是鲜血。
谁在哭，谁在哭，谁在哭！许陌脑子被针扎了一半疼，她痛苦的蹲在冷森的过道，冷白骨感的光芒洒在走来走去、盯着她窃窃私语的人身上。
-------“不要相信突如其来的善意，亲爱的。”
-------"全世界除我之外真的有人爱你吗？"
-------“你回头啊，许陌。”
-------“我孤零零的在这里等你抱我喔。”
-------“你答应过我的喔。”
白布、阳光、冷雨。
神佛、毒咒、雏菊。
解脱啦，解脱啦。
这样不好吗？
你就是这样想的对不对啊。
没事的，我原谅你。
我没有，我没有！
我没有这么想过！
啪嗒、笔滚落桌角，哐当一声在地面旋转了三圈才刹住车。
“你还好吗？”
许陌猛然回神，直起腰，捂着心脏大口大口深呼吸。
漆黑、拥挤。
四周静悄悄。
桌面笔记上是晕开的墨迹干掉的圆痕。
“没事，”许陌捂住嘴，扯出一个笑容，凑近贺池，“做了个噩梦。”
“嘘，别说话。”许陌抱住贺池，确认自己和他存在的事实，熟悉的冷森味道让许陌心跳渐进平稳。
“别被人发现了。”
“我们在偷情。”
贺池顿了下，尽力分辨许陌闷声传递的意思。
末了，他轻轻拍了拍许陌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
许陌心轻颤了下，她闷声嗯了下，表示好的。
让我活在你眼底吧。就让我活在你眼底吧。
请让我活在他眼底吧。就让我暂时活在他手心吧。
可不可以呢，可不可以呢。可不可以呢。
不会有人怪我吧。你不会怪我吧。
好半晌，许陌终于缓了过来，她从贺池怀里出来，倚着窗帘漏进来的光亮，朝贺池比了个寂声手势。
在暗光里，贺池看见那双眼里含着悲悯的笑意，那转瞬即逝的悲伤给她笼了层神性光环。
贺池怔了下。
------嘘，别说话。
------别被人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