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陌到底没赶上最后一班车,好在她跟着贺池走过一遭回家的路。
许陌其实一直都是路痴。
她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连春夏秋冬都是被动感知。
她在自己的玻璃墙里,喔不,许陌自嘲地笑笑,自己的世界哪里称得上玻璃墙呢,墙啊圈起一方天地,应该宽广的能安置下所有隐秘的妄想和期待。
但是许陌拥有的东西太少太少,就连记忆都被自己可以模糊,剐满划痕只为了让自己在满目悚然中远离昨天。
她没有玻璃墙,她有的只是个小小的玻璃缸,她许愿变成一尾记忆只有七秒的金鱼,在窒息淹死前短暂停歇。
好在入夏将至,白日被无限延伸,月亮坠入云端之际也白昼长明,晚风呼啸而过,许陌顺着漫长的边界线缓缓向前,车流在她身侧呼啸而过,略带不安的情绪顺着打着卷儿轻扬而过的细碎紫花飘往远处,但是却不是为了何燃也不是为了宋晴。
许陌眉头一拧,心里丝丝冷胀,她扯了扯肩头的书包带,加快了脚步。
她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也是,干嘛要想这么多,许陌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给自己鼓了下气。
得走快点了,要是天黑了还没到家也不知道……想到这里许陌越发愧赧,毕竟自己现在住的也不是自己家。
如果……许陌想着想着越发觉得自己太幼稚,情绪起伏不定,她明明就应该不那么计较,就应该好好和何燃交谈,再不济也不能离开时这么敷衍,她真是、真是、太不懂事了。
许陌咬了下唇,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废物,学不懂知识搞不定社交分不清春秋连最擅长的道歉也会在手忙脚乱中失去真诚和歉意。
许陌匆匆行进的脚步中藏满了心事,踏在冷硬的油柏路上时能听见清脆拖沓的脚步声,盘旋着在许陌拉长的影子下,大片的薰衣草被风吻起,柔软的好像天际的云层。
天际盛满人间杂事,湛蓝静默无言,直至薄荷色从天边晕染开来。深空被云雾稀释,升腾、起落间橘色日落被反复渲染。
身侧少有行进的车辆,这个时间点太不巧,要是早一些,许陌或许能看见一蹦一跳回家的幼童,要是再晚一点,许陌能看见散步的行人。
但是,这个时间点也能窥见世间圆满。
行止之人早有停泊,未行之人谈笑巷间。
但是就是这么凑巧,就在许陌低垂视线、快不行进,靠想象他人生活琐事细节打发回程百无聊赖时光中,有那么几秒,她心跳莫名起伏加快牵动脉搏拉起视线。
仿若心有灵犀一般,她下意识抬眼望向前方,在之后步履停滞,焦距定焦,思绪回收,许陌在头脑一片空白中提前遇到了她本应该十分钟后才见到的人,恍惚间许陌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霎那间脑子炸开烟花思绪再度混乱,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但是这次不是后退而是走向自己的既定方位。
许陌也曾走过这样的归途,那时她忙碌疲惫倒也没多少感慨,说来好笑,在最忙碌的时间段,难以解决的事情开端刚揭,明明肉眼可见这条征途有多么难走,这场闹剧又多让人身心俱疲,但是她居然难得感觉到了安宁。
她第一次心脏胀痛不是因为自己的过错、局促,而是因为知道真的有人在等她。
许陌还记得,红舞鞋结局是少女找到永恒的安宁,故事最后,她失去了红舞鞋,失去了双脚,失去了年少的欲望,容颜不再,青春不再,最后的最后,她在睡梦中迎来自己的既定结局。
许陌隔着橱窗望了很多年的红舞鞋依旧只是她记忆中斑斓的装饰品,岁月流转,如今的她依旧没得到憧憬之物,但是在此刻却显得无足轻重了。
那华美的梦、那雀跃的笑容、那鲜艳的玫瑰、那摆在橱窗中被少女穿走的红舞鞋在此刻又模糊起来。
天色暗淡,深蓝沾着灰白涂满了大片云端,明暗间,唯一承重许陌灵魂的地带就在她视线之中。
有人在她从未停留之地等她。
许陌飞快的跑向那陌生的、也从未停留之地,陌生的光景在她身后远去。
100m、75m、60m、50m、35m、20m、10m、0.5m。
许陌停下了脚步,扬起头,看向面前情绪不明的少年,深吸口气,
贺池还未出口的话就在这仰望中尽数收回。此前种种不安、烦躁都在许陌腼腆的笑容中被安抚下来。
--------“聊久了点,没赶上车。”
--------“你是来接我的吗?”
贺池心脏被攥了一下一般难过起来,他眼底倒映着许陌的笑意。
那纯白的、清丽的、又带着点孩子的稚气……就如同他曾经畅想过的一样。
但是,贺池莫名觉得悲伤起来,许陌眼底的笑意太过真诚了,真诚到仿佛他们本就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又或者是……家人。贺池紧抿着唇,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迎合少女的期盼。
他点了点头,视线里许陌的长发有些乱,他下意识想抬手去帮她抚平,但是又觉得过于突兀,许陌掂了掂脚尖,绕过贺池,马尾在她身后荡起错乱的幅度,贺池视线顺着反常到极致的许陌看去,视线落了很久,直至许陌转过身来,朝他再度莞尔一笑。
---------“该回家了吧。”
心慌、无措、惊喜、荒谬,极度复杂的情绪淹没了贺池,但是他到底没有开口问,或许他此刻的沉默对于彼此来说才应该是最合适的既定结局吧。
贺池罕见的不想撕裂着无端升起的温情,这古怪的融洽,这不知所起的温柔,他心脏在肿痛间泵出麻痹他的血液。
贺池抬脚追上了许陌的背影,听着她叽叽喳喳说起天上的云、落日的霞、远处的灯,贺池手指蜷缩了下,就静静的听着许陌讲着她眼中的故事。
许陌感觉自己的灵魂早已悬空,在她的头顶冷眼旁观着许陌古怪的行止。许陌仿佛中邪了一般,对着她从始至终都惧怕的人絮絮叨叨着没有意义的小事,有的句子串联起来就连许陌都觉得简直是前言不搭后语。
她聒噪的对着一个对她根本没有耐心的人,丝毫不考虑身侧人会不会厌烦。
其实厌烦也没关系的。许陌活泼的不像任何时间段的她,她仿佛穿上了‘红舞鞋’拥有了被恶魔诅咒过的勇气,但是让许陌哭笑不得的是贺池也没有如她所设想的一般直接让她闭嘴,抑或是摒弃性别差异披起的绅士风度揍她一顿,让她冷静。
许陌像一台出错的机器,从枯燥无趣、错误频出的解说频道话题陡转,开始给也不正常的听客讲起了自己今天想起的童话故事。
许陌对着最不待见自己的人提起那个不甜美、不圆满的童话故事,讲起那双红舞鞋,讲起那个跳舞旋转不停的少女,夹在一通前言不搭后语的闲言中。
她自己就是舞台,傍晚中点亮的路灯是聚光灯,她的听众是风是树,是星是云,是晦暗未明的月。
许陌的声音又清又脆,被晚风吹得又轻又柔,悠悠的仿若低吟着颂曲的精灵,灵动又……易碎。
贺池被攥紧的心脏起跃跳动间,窥见天际云雾翻腾,霞光将沉,起舞轻扬旋转的红舞鞋踏着灵动的拍子在他耳侧起舞,但回过神来时,贺池手足无措地看着许陌泛红的眼眶。
贺池愣住了,但许陌还在讲,还在将那个故事娓娓道来,她仿若不觉的继续讲着那个简单的故事,仿佛执念一般,声线颤抖、哽中带咽。
许陌口中故事在安宁之乡步入既定结局。
许陌心事太重压低了贺池眉睫,他既惶恐又不安,第一次因为他人感情太浓稠而难受的手足无措,贺池垂在身侧的手指不住颤动了好几下。
他最后还是拥抱了下哽咽的少女。
被拥抱的许陌凝滞了下,她吸了吸鼻子,被压抑的委屈刹那间冲破许陌麻木的心脏。
就难受一会儿,许陌强忍着哭泣的冲动告诫自己,就难受一会儿。
就难受一会儿。
就……难受一会儿。
难受、心酸、可笑、讽刺、一股脑淹没许陌,她大脑一片空白,居然还能苦中作乐,抽出时间想冷风挡的贺池的怀抱居然是温热的。
许陌呆滞了半分钟,才将埋在贺池怀里的脸抬起,努力抬手,轻轻地回抱了下。
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从拥抱中抽离,背过身去,手指重重抚过自己的眼尾,压下了沸腾而起动容。
“谢谢。”许陌鼻音有些重,她心想自己真的很狼狈,贺池安静的像一幅挂画,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
但许陌不在乎,她已经满足了。
对于这个她人生中第一个完整的拥抱,第一场放肆,她在自我感动中拥有了他人赠与的一个拥抱。
谁都可以,谁都不可以。
好像除了贺池,许陌找不到更合适的听众,她是这么骄傲,是这么挑剔,是这么矛盾。
她不需要感动,也不需要安慰,更不需要同情。
--------“我好害怕我下一秒会消失。”
--------“但是好在无人在意。”
许陌听见交杂的低语,潮生浪起,海雾翻腾,流星坠入林间风月。
-------“如果可以的话。”
-------“就请让这虚妄的真实化为我的玻璃缸上的阳花吧。”
-------“如果可以的话。”
-------“就请让、”
-------“悲伤沉入星野,我的过往安详在他眼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