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至半月前。
白真真吞下玉无心给的龟息丸,复醒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看着陌生结蛛网的房梁,家徒四壁的环境透着一股久不住人的霉潮味道。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真真脑袋里是空白的,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假死离开夏宫了。
她剩下的日子都要在这里生活了吗?
她慢慢坐起身,尚没意识到自己身子的变化,想看看四周环境。
脚刚沾地,足尖就踩到什么东西。
根根分明,有点像是人的手掌......
这一认知让白真真毛骨悚然,她脚迅速收回床上,在巨大的恐惧下强迫自己低头去看。
地上躺着一个血糊糊的男人。
白真真心跳狂跳不止,不断安慰自己没事,没事的,不要害怕,这是玉无心选的地方,必定是安全的。
待心绪平复下来,她瞥眼去看,方觉地上躺着的人有些眼熟。
高眉骨和深邃眼窝都很像谁呢?
像玉无心。
是易容后的玉无心!
白真真认出人,连忙下床,焦急的蹲在他身边:“玉无心?你怎么伤成这样,玉无心!你还好吗?醒醒。”
她轻轻碰了一下他鼻底,还活着。
她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将他从地上拖到床上,说是床,其实只是两张长凳上搭着一张门板,勉强能睡人而已。
到了床上,他终于有了一点反应,身体紧缩着打哆嗦。
“你很冷吗?”白真真眼中满是担忧,“我去找被子。”
白真真环望了一圈,悲哀的发现这间屋子东破西漏,连张破席子都找不到,屋顶更是残漏得可以看到一点天空和树影,冷风直往屋里灌,若是将窗和屋顶补上,应该会好很多,坏就坏在屋里半点家伙什也没有,连竹梯也没有,她想砍些茅草和芦苇上房捡漏也没办法。
怎么办......
白真真回头看他,鲜红的血早已干涸,在他衣裳上留下褐色印迹。
他伤得很重,看起来像快死掉了一样,年轻的脸庞上没有了往日的健康和野性肆意。
是不是她连累他了。
白真真忍不住想,如果她没有强求出宫,如果没有请他帮她,他现在是不是还好好的在夏宫做他的外邦贵宾。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白真真红着眼眶,颤着手握住他的手,眼泪止不住的落下:“玉无心你的手好凉,你是不是要死了,这里是哪里,我谁都不认识,我很害怕,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渴望已久的纤细手指终于主动握住了他的手,玉无心若有所感的抽动了一下眼睛,却始终没有力气睁开看她一下。
他嘴唇虚虚开合,很想说,别怕,我就算死了,也不会变成鬼吓唬你的,我舍不得的,若早知这毒这样令人难受,当初就不该......
可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遑论开口。
白真真望着四处漏风的屋顶,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用力眨了眨稳住泪意。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既无法随波逐流的生活,又没办法彻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在一个个漩涡中挣扎,出了一个漩涡,又进入另一个漩涡,但总该做点什么吧。
若将她视作娇滴滴的姑娘,那便错了。
白真真站起来,摸了把脸,明显感觉到某些地方覆盖了一层很薄的似皮肤般的东西,想来玉无心也为她做过易容,这令她心安了许多。
她担心自己离开后有野兽闻着血味儿来把他吃了,将简陋的木门关好,又搬了些石头和树枝挡在门口,这才往山里走。
山路难行且饿了一个冬天的野兽都醒来觅食了,她不敢冒险进太深,就来来回回在附近搜寻,只敢拔小时候长辈教她认过的草药。
大片的牛牛草长在山坡上,这种草药能促进伤口愈合,只是这个季节不是它开花的季节,没有清丽可爱的紫色小花,白真真差点没认出它。
除了牛牛草外,也有其它不错的收获,她找到了几株芣苢(fuyi),那是每家每户都会挖一两棵扔到灶房的吃水缸里的好药,另外她还找到一株黄精、两根沙参,还有一棵小小的十大功劳。
不管对不对症,但凡是她认识的药,她都要拔走。
白真真坚信只要药够多,总会碰上一个对症的。
那棵十功劳让她很吃了些苦头,羽状复叶上长着锐刺,白真真没有趁手的工具,身上唯有那把橖宴送她的镶满宝石的小匕首,她握着匕首跪在地上挖得很狼狈,身上满是被锐刺扎出的血珠。
最后那株十大功劳还是被她连根刨了起来。
那一刻,她灰头土脸的望着天,突然就笑了。
回去时,她很紧张,天色不晚,但林子里天光很难探进来,每一段风吹草叶带起的窸窣声都能让她神色紧绷,不远处茅草被拂开,穿行而来的声音更是让她想起游动的蛇类,白真真遽然回头:“啊!”
“谁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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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眨眼而过。
才半个月而已,那时的艰难仿佛已经过去很久。
老农用谷草穿过一尾鲤鱼鱼鳃,牢牢系好,递给眼前戴着粗布斗笠的姑娘。
“当时我从草里面钻出来吓了你一跳吧?”他竖起大拇哥,称赞道,“你这小姑娘不得了,是这个!”
“娶到你是那小子的福气。”
白真真低头笑了笑:“那日您帮了我大忙了,要不是遇到爷爷您上山采药,还借我锅和草药,我都不知道把药采回去后要怎么办。”
老农见她接过草鱼拎在手里,满意极了,关心的问道:“你那相公现在好些了吗?”
白真真点点头:“吃了您给的药已经能下床了,只是还很无力,最近山上湿冷,我真怕他伤还没好全就又病了。”
说来也神奇,在夏宫的时候她每日都昏睡无力,唯有靠玉无心给的药方能缓解一二,假死后出宫后,一觉醒来,反倒无病无痛一身清爽利落了。
奇怪的是玉无心的病症倒与她先前很像,可他身上没有她那种异常的香气。
白真真秀气的眉轻轻蹙起。
四月的天气,气温将将回暖,入夜山上还会起寒霜。
老农:“我正想和你说这事儿,我旁边那户人家要搬去县城做生意,三五年内是不会回来了。”
“俗话说人要饭撑,屋要人撑。这没人住的房子朽的快,好好的房子倒了很可惜。你们小两口在山上住着也不安生,你看要不就下来住?村里虽比不得县城里,但胜在花用小,一年也要不了几个钱,要是愿意租下来,我就去说一声。”
她很心动,但还有些顾虑。
白真真轻咬着唇瓣:“那是不是要和房东到店宅务签租赁交割啊?您知道的,我......有难言之隐。”
初遇那日她便声称她和玉无心是逃婚至此,途中遇上歹人,丈夫为了保护她而身受重伤。
老翁理解他们不敢冒险的原因,惹来闲话是小,被人知道身份被抓回去浸猪笼是大。
他安慰道:“村里没那么多讲究,只需要双方去里正家写条子戳手印,这样吧,你回去和你相公商量一下。若是想租,最迟后日巳时前下来找我,那家人后日吃了早午饭就要走的。”
“我......再想想,谢谢您。”
白真真一手拎草药,一手拎鱼,辞谢了老翁。
上山路上她一直很谨慎,留意着是否有人跟着她,直到能看到小破屋和蹲在屋旁边不知摆弄什么的玉无心才放松下来。
如果不是玉无心帮她,她怕是到死都走不出夏宫,离不开橖宴。
在山上住着除了担心蛇虫走兽以外其它都没什么,山上春笋已经长出来了,她也饿不着。虽然她现在在橖宴他们眼中已经是查无此人的状态,但若想万无一失的活到死亡来临那天,她需得离群索居,谨慎谨慎再谨慎,见过她的人越少越好。
她不断提醒自己,珍惜来之不易的自由。
下山。
难保不会出意外。
白真真胡思乱想着,进屋烧水烫手开始煎药,完全没留意到玉无心时不时偷看她。
晚饭是玉无心做的,那尾鲤鱼一半拿来炖汤,一半做成烤鱼,不知他撒了什么佐料,味道竟和在云南吃的一样美味,可白真真有心事,拿玉无心用木枝削的木勺反复拨弄着鱼汤,却没往嘴里送几口。
“怎么啦,菜不合口味吗?”玉无心抬头笑嘻嘻的问她。
白真真回神,摇头道:“很好吃。”
玉无心虚握着拳挡在唇前,稳住喉中的痒意,小心翼翼的问:“那是有什么心事?你从山下回来后一直魂不守舍,是遇到谁了吗。”
“没有,”白真真下意识否认,空气沉寂片刻,她似不经意发问:“你有想过下山吗?”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提起下山,我们在这住着不好吗。”
玉无心凑上前,橙黄色的柴火照在他脸上,使他面上的慌张和无措纤毫毕露。
他琥珀般的眼睛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有些语无伦次道:“还是说你厌烦这里了,你要是厌烦了,我们也可以搬去别处,去别的山里住也可以......”
“我还在这里住,你别着急,”白真真温温柔柔的打断他的话,诚心道,“但你的伤需要山下的大夫,山上又冷,万一——”
“没有万一!我没受伤,也不需要大夫,”玉无心挺起胸膛急急忙忙开口,反应过来自己过于激动,他又缩回去,弱弱的嘟囔,“不会有万一的,我身体很好,不会有万一,你别赶我走。”
说着,他嘴角颤抖着,眼里滑过委屈,像一只被抛弃的猫猫:“你是不是不想照顾我啊,觉得我拖累了你,明明......明明你不是这样对橖宴的。”
他到现在还记得,在寒山上,同为父族抛弃的弃子,他孤身一人,而大夏那位废太子身后总站着一抹怯弱的影子,对他嘘寒问暖不离不弃。
人一生中总会对那些想要却得不到,渴望却从未拥有的美好东西,生出无数觑觎之心。
你对他那么上心,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呢。
后面一句他说得很小声,含含糊糊的黏在嘴里,白真真还是听见了。
他是在埋怨吗?
是觉得她对他不够上心吗?
手指和臂膀上正在愈合的伤口泛起密密的刺痒。
白真真抿了抿唇角,往日温柔的笑容褪的干干净净,素白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放下手里的鱼汤,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控制不住情绪。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在夏宫受了诸多委屈她都可以淡然面对,她想,或许是因为她离开了那个禁锢她的牢笼吧,也或许是看到玉无心为了她几乎葬送性命而倍感压力。
她既然选择了以新生面对死亡,就该纵容自己有脾气,不该再让自己受委屈。
白真真长了一张温顺乖巧的脸,此刻脸上表情却很严肃,她心里是很生气的,所以起身,直视他眼睛时,红润柔软的唇瓣轻轻开启,吐露出近乎无情的话语。
“你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呢。”
她清楚的看到对方漂亮的眼睛在这句话之后,猛的睁大,瞳孔骤然缩小。
“我......他”玉无心怔住,羞耻和无措慢慢爬上他的脸庞,眼中不自觉流露出受伤,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却感觉喉咙被一阵酸涩哽住,什么也说不出。
他眼睛红红的,唯有强撑着才不至于让自己哭出来。
他不知道他这个样子其实很漂亮,能轻易激起一个女子的怜爱。
可爱憎分明肆意妄为的苗疆少年也会因求而不得生出自卑心和嫉妒,从而失去判断。
他无法相信,温柔漂亮的白真真竟然也会说出伤人的话。
野猫一样矫捷,善于主动出击的少年,焉焉的垂下了他的猫耳朵。
“你赖上我了吗,”轻柔冷静的女声持续传入耳道,“或许你有些误解。”
“我们好像并不是什么互为责任的关系。”
她的话像淬毒的刀子,毫不留情的刺入他的心脏。
“我很感激你把我带出那个牢笼,为此,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而受这么严重的伤,我都愿意尽心竭力照顾你回报你的恩情,但命是你自己的,你不在乎,如何觉得别人会在乎你。”
“我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