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花园不远处有一个荷塘,水面上一座水榭,另外还有一条曲桥穿过荷塘,一直延伸到对面,等到夏日荷花盛开,粉绿一片的时候,站在桥上置身荷花之中,当真有“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之景。
风吹帘动,裙摆微扬,水榭那处有不少公子们在,矜持的贵女们面皮薄自然不会再到那处去,转而都在曲桥上亭亭玉立,恰好又能被水榭中的人看到。
方才做飞花令时,梁观溪对年轻俊美,举止文雅的齐公子就有了些少女心思,此刻目光正搜寻着他的身影。
宁锦萝见她东张西望,以为是在找余诗音,便把站在桥上的余诗音指给她瞧:“六表妹,余姑娘在哪里,你要过去吗?”
没有寻到人,梁观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脚下往曲桥走去,眼神仍不自觉四处张望。
“宁表姐,”梁敏淇在身后叫住她们,脸上有些羞涩,“我和五姐姐要去更衣,你们别走远了。”
宁锦萝笑着点头,说话间,梁观溪已走出几步远,路上有处大石头支出来的石头尖,她仿佛没看见似的,等到宁锦萝张口提醒她小心时,已经来不及了。
梁观溪直直地撞上去,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口中发出惨痛的叫声。
宁锦萝心下一急,正想快步上前去把她扶起来时,被人伸手拦住了去路。
在另一处方向,有两人一直在注视着她们,见宁锦萝被拦下,其中一人五官硬朗,剑眉入鬓,一脸兴致勃勃对另外一个人道:“要不要让我去把他支开?”
“不用。他没那么大的胆子。”声音低沉冷酷,带着些许寒气,手中玩弄着一颗小石子。
“要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那男子颇有兴致问。
“她看不上。”
男子上下打量他这位朋友,毒舌道:“你觉得你行?”
对方掀起眼皮,面色不虞,冷冷道:“为何不行?”
男子挑了下眉,“光躲在一旁看着,人家会知道你吗?”
对方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他的话是否有道理。
——
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去,宁锦萝小小地吓了一跳,手捂着胸口有些惊慌地看着对方,只一眼就被对方的尊容伤害到眼睛,但教养仍在,面不改色移开视线,镇定道:“这位公子有何事?”
“没什么,只是见姑娘看着眼生,想必不是京城中人吧?”一位肿泡眼,宽鼻阔嘴,身穿墨绿云绣锦袍的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她,手中折扇轻摇,身旁还立着个尖嘴猴腮,瘦竹竿似的灰袍男子。
离得太近,一股浓厚的脂粉味扑面而来,宁锦萝眉头轻皱,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忍不住把他俩跟池塘里的青蛙和竹子精联系在一起,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他俩的形象就再也改不过来了,一只爱涂香粉的大青蛙和一根竹子精。
宁锦萝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又生生忍住,飞快地再次扫了眼他,只觉得越发形象。
对方见宁锦萝偷瞄他,以为她被自己风流倜傥,英姿伟岸的气势所吸引,若是报上家门,岂不趋之若鹜,于是沾沾自喜道:“家父乃当朝宰相,不知姑娘府上何处,小生好前去拜见令尊大人。”
宁锦萝冷下脸来,语气淡淡道:“萍水相逢而已,不必如此,还请公子莫要拦我去路。”
竹子精跳出来打抱不平:“你个小丫头不识好歹,难道不知道这位公子是宰相大人的公子?”
宁锦萝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并没有觉得宰相大人的公子就要高人一等。
倒是大青蛙被拂了脸面,也没见生气,美人嘛,还是有性子的才够意思。
他笑呵呵摇了摇扇子,脂粉飘香,不觉宁锦萝掩住抠鼻是在嫌弃,“在下没别的意思,只是见姑娘有貌美如花,有倾国倾城之姿,想跟姑娘结识罢了,还请问姑娘芳名,芳龄几许?”
宁锦萝心生烦躁,丢下一句“无可奉告”,便从他身侧绕开了。
留下俩人面面相觑,大青蛙冷不丁来句,“好,好性子,我喜欢。”
竹子精谄媚道:“罗公子眼光非凡,看上的就是不一般。”
“说得好,待会结束了,上红袖楼去坐坐。”
不远处,有位男子已经看了多时,见宁锦萝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眼神透露着浓厚的兴趣,漫不经心对着身侧侍从道:“去查她的来历。”
此刻梁观溪已经被人扶起,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身旁有人在照料她,宁锦萝稍微放下心,抛下刚才的不悦,快步走近。
却见梁观溪两颊绯红若霞,眼睛水波流转,手指绞着衣角,一副小女儿的情态。
这是怎么了?
宁锦萝心头疑惑,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火爆脾气的六表妹变成如此温顺的?
待看清那人是谁时,宁锦萝一下就明白了,原来是齐公子。
此时她肯定不想别人来打扰吧。宁锦萝浅笑着看向她,笑中揶揄,朝她挤眉弄眼,示意自己不会乱讲的,便经过他们走上曲桥往对面去。
正逢几位姑娘在桥上谈论池中枯荷,只听一位着金丝软烟罗的姑娘道:“这种残枝败叶有什么好看,要我说,荷花还得全部开放的时候才叫漂亮,一朵两朵孤零零的,不太热烈。”
她身旁的姑娘随即附和:“我也觉得荷花全开的时候漂亮,粉白粉白的,摘几支放到房中清香四溢。”
而余诗音恰好也在其中,只听她道:“荷花全盛之时当然美丽,寒霜肃杀,花叶凋残,立在水上仍有一番不同的韵味。”
宁锦萝赞同地微微点头,眼神看向余诗音时,透露着一股遇见知音时的欣赏。
于是,她上前去打了个招呼,“余姑娘,又见面了。”
“原来是宁姑娘,”余诗音表情略微惊讶往她身后看去,“敏淇妹妹没和你在一起?”
“她们很快回来。”宁锦萝微微笑道。
余诗音心领神会,见宁锦萝容貌不俗,温婉动人,便问:“宁姑娘是哪里人氏?”
宁锦萝笑着将自己的来历说了,又道:“刚才路过听到余姑娘说残荷虽败,犹有一番韵味时,就知道余姑娘心中见解独到,颇具慧眼。”
余诗音眼神透出惊喜:“宁姑娘也对残荷别样欣赏吗?”
宁锦萝抿唇一笑,仿若暖阳高照,桃李芳菲,和煦又迷人。
余诗音看得晃了神,面色红润,心里不自觉想,这般女子到底以后会花落谁家。
正想着,却听见一阵呼救声清晰传来,闻声望去,原来是有人泛舟赏景,小舟未行多远,就不小心跌落水中,而同乘者早已惊慌失措,方寸大乱,岸上的人又离得太远只能着急地看着。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人来救人啊,我们都不会水。”
宁锦萝见落水姑娘挣扎不已,起起伏伏,若是再无人下去施救,恐怕力有不怠,会沉入水中,两人对视了一眼,便欲往对面去。
这动静惊动了许多人,大家都往这边来看,桥上一时拥挤起来,不知是谁不小心撞上了余诗音,余诗音一时脚下没站稳,身子一偏就往桥下扑去。
“余姑娘。”
说时迟那时快,宁锦萝反应迅速伸手拉了她一把,只是力不从心,非但没能拉住她,反而把自己也掉下水中。
岸上又是一阵惊呼,“快救人啊,又有人掉下去了,快来人啊。”
身子一下沉入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袭满全身,针扎似的凉得令人发抖。
水铺天盖地而来,耳边是咕隆隆的水鸣声,宁锦萝能听到岸上人焦急的声音,只是那声音似远似静,若即若离,如同在遥远的天际。
只是她一张口呼救,那腥凉的水便迫不及待地往她口鼻中肆意涌进,窒息的感觉,足够令人恐惧绝望。
被浸湿了的衣衫犹如重甲拽着她往下坠,冰凉的池水仿佛长出一双手来,拉扯着她不让她浮出水面。
绝望,害怕,内心的恐慌让她乱了方寸。
她奋力向上挣扎,睁开眼,恍惚看到了有人正奋不顾身跳进水中,毫不犹豫,有如神兵天降。
“救……我……”
她激动不已,忍着被呛水的难受呼救。
不知过了多久,从身后伸过来一双手,将她用力一拉。
那是一双男子的手,手掌宽大,手臂结实有力,很容易就把她揽在怀里,让她浮出水面。
“别怕。”
声音低沉,带有几分安抚意味,能让人无条件的信任。
相似的感觉,让宁锦萝有片刻恍惚,是季将军吗?
不过很快则被得救了的念头代替,她仿若找到救命浮木一般,顾不得掌心疼痛,手臂紧紧缠上那人的脖子,手脚并用,身体无缝紧贴,菟丝花般缠在那人身上,让其甩也甩不开,也不忍甩开。
男子身体微僵,看了眼吓得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不见红润,却依旧楚楚动人,越发让人心生怜意的宁锦萝,眼中闪过一丝怜惜,手上的力道越发紧了几分。
刚才在水中,宁锦萝的外裳浸湿后变得沉重,在挣扎间脱掉了,此刻身上只着淡紫内裙,紧贴着身体,玲珑曼妙的身姿一览无余,发髻也散乱了,一绺一绺的粘在背后脸上。
许是脸上粘着头发不舒服,宁锦萝伸手理了理,身体不免蹭到对方宽厚的胸膛。
“别动。”男子把她的手握住,放在胸口,不让她乱动。
长臂在水中一捞,将飘在水里的外裳捞起来裹在她身上。
即使全身上下湿了个彻底,他还是从她耳后闻到了淡淡的馨香,令人心神摇曳,她不经意地磨蹭,让他心神紧绷。
而此时岸上的人越聚越多,见落水的得救了,纷纷想看清楚是哪个府上的小姐。
男子一脸阴沉,可以看出她根本不想让别人看到宁锦萝这副脆弱不堪的样子,他将宁锦萝的脸往怀中压,对着岸上的侍从使了个眼色。
侍从心领神会,待到他们上岸时,便立刻拿披风将宁锦萝连头带脚盖上,不漏一丝一毫。
直至送到屋子里,那些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又落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