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锦萝心里猛地一跳,大舅母这是已经有人选了?
担心再遇上像赵承书那样品行卑劣的浪荡子,她思索半刻,浅笑回答:“只要对方品性端正,为人正派,家世清白,无暗疾,就算年纪上大上几岁也无妨。”
李氏闭目,手指轻敲桌面,脑中飞快过滤符合条件的人选,一时间竟没有合适的。
想到宁锦萝虽在越州成长,可品行样貌具是上佳,丝毫不输京中贵女,况且她父亲又曾是越州的刺史,家产丰厚,又只有一个幼妹,将来家产大半都是她的,就算是配给峥儿也是绰绰有余。
只是峥儿才十七,虽然比同龄人心性沉稳,处事不惊,但毕竟是个少年人,肯定不会喜欢比他大的女子的。
风透过窗缝钻进来吹到她头上,李氏感觉头更难受了。
宁锦萝心神不宁,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对未来夫婿是谁有种莫名担忧。
她安慰自己:总归是要她点过头才能成亲的,就算是舅母看上了,她不答应也无法,只是……
抬眼觑了一眼李氏,只是可能会因此得罪大舅母。
宁锦萝知晓,自己这件事本来就是个烫手山芋,若不是老夫人交给大舅母去办,只怕大舅母不会接手。
给她找的夫婿好了,皆大欢喜,得一句辛苦了。若是没找好,以后受了苦,只怕有怪不完的罪。
宁锦萝见李氏发愁的样子,心里升起一股歉疚,她起身到李氏身旁,语气轻柔,却透着坚定道:“大舅母不必因我的事而愁坏了身子,否则我心里也愧疚难安,若是能找到相宜之人,自然最好,若是找不到,阿萝宁愿不嫁,以后就陪着外祖母,青灯古佛,念经打坐度过一生。”
李氏睁开眼不可置信看向她,那双杏仁大眼,眼神透亮灵性,又暗暗流露出看透世俗的不在乎。
她恨铁不成钢,斥责道:“小孩子家家别胡说,你看我哪里为你气坏的。我的身子本来就这样,一到雨天就各种不适。”
“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扯,年纪轻轻就想青灯古佛做姑子啦,你宁家的家业不要了?赶快给我打消你的想法,要是给老夫人知道了,还不得哭成什么样,然后还怪我不上心是我害的你。”
宁锦萝万分惶恐:“阿萝只是不想让大舅母为难,绝对没有要害大舅母被责怪的心思。”
李氏让杏蕊将她搀扶起来,看她坐下后,道:“既然这样,那就别生出要了却红尘的心思,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我只当没听见,可千万别到老夫人面前去说。”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也不想老夫人因你的事而成天挂念吧。”
宁锦萝垂眸,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是有些惊世骇俗,大舅母方才一番斥责,虽然严厉,但确实是为她着想的,由此可见,她应该不会把她轻易许人。
于是她神色郑重道:“阿萝定当铭记于心。”
李氏似乎有些伤神,摆摆手道:“好了,你去找溪儿吧,她也该起来了。”
宁锦萝起身拜别,从李氏房中出来,沿西边游廊一直往前走,下了台阶后来到一处月洞门前,穿过月洞门便来到正院旁边的小院,也就是梁观溪住的院子。
一头小鹿在院中踏着蹄子四处走动,突然看见有生人来访,吓得定住了身子,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无辜纯洁地望着她,口中还含着一把嫩草。
正在扫地的丫环见宁锦萝来了,行过礼后,就进屋去小人通报,留下宁锦萝和一头鹿大眼瞪小眼。
似乎确定她是不是坏人,小鹿将嘴里的嫩草嚼烂吞下,迈着轻灵的步伐围着她打转,鼻翼翕动,在闻她身上的气味。
许是她身上没有血腥浑浊之气,小鹿放松了许多,宁锦萝刚想伸手摸摸它,它就自顾自地走开了。
脸上的笑定住了,变成尴尬,正好梁观溪的贴身丫环来了,见了她面带笑容,迅速走过来。
宁锦萝缩回手,拿袖子盖住。
惊鹊来到近前,行了一礼,十分亲近道:“表姑娘来了,姑娘在里屋呢,进去吧。”
宁锦萝轻微颔首。
惊鹊在前边领路,推开门侧身让宁锦萝先进。
宁锦萝一进房间,就见梁观溪坐在窗下的桌前,桌上摆着些针线,剪刀,而她却正全神贯注刺绣。
宁锦萝有些不可置信,忍不住感叹:今天是什么日子,竟能让她拿起针学刺绣。
“哎呀!”一个失误,梁观溪又将手指扎了个眼,以为她会生气直接放弃,没想到她竟然没有生气,只将扎破的手指放到嘴里将血迹吮吸干净,又拿着针扎起来。
宁锦萝让落霞将食盒放下,亲自打开盖子端出糕点,走近放在小桌上:“六妹妹,何时对刺绣的工夫如此上心。”
冷不防听见声音,梁观溪手一抖,又把手指扎破了,两人一个痛呼,一个惊呼。
“哎哟!”
“哎呀!小心点!”
梁观溪娴熟将手指放进口中吮净,气呼呼地望着她,语调拖的老长了:“表姐~,你吓我做什么,害我又挨了一下。”
宁锦萝抓住她的手,食指上布满针扎的血眼,心疼道:“身体不舒服不在床上躺着,起来就算了,还做什么针线活,你看把手扎的,不疼吗?”
梁观溪抽回手指,低下头不言不语。
宁锦萝又道:“上次你不是让五妹妹帮你做了两件绣品,难道大舅母还要让你做?”
梁观溪摇了摇头,神色支支吾吾:“不是,是我自己要做的。”
宁锦萝惊得眼都瞪大了,煞有其事地摸摸她的额头,自言自语:“没发热啊,怎么会糊涂了呢。”
梁观溪扯下她的手,双颊飞上一抹粉霞,口中犹自辩解:“我没事,就是想着以后不能老让五姐姐帮我做吧,我要是什么都不会,以后在我娘面前露馅了怎么办。”
殊不知,她是李氏生出来的,对于这个女儿是什么性子,有没有一双巧手,她岂会不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忍让她受苦,饶过她罢了。
“说的也是。”宁锦萝认同的点点头,可看到她血肉模糊的手指,触目惊心,她一把拿起桌上的绣绷道:“你先歇着吃两块点心,我帮你绣几针。”
若是平常,梁观溪早就津津有味吃起来了,可今天接二连三地不对劲,见宁锦萝要帮她,忙一把夺过,藏在一边仿佛是什么珍宝似的。
不过宁锦萝还是看见了,只是不太能认得出绣的是什么东西,花非花,叶非叶的,几乎是缠在一起的乱线。
梁观溪扭扭捏捏道:“不用了,表姐,我自己能绣好的。”
见宁锦萝眼中露出探究的意味,赶紧稳住心神,“坐下吧表姐。”
她拿起一块糕点送进口中,心不在焉地咀嚼着,还不忘夸它味道不错。
宁锦萝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将自己的拙作拿出来给自己看,便也不在强求帮她。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肯示于人前的一处,她十分理解这种心情。
吃着白玉糕,两人说起话来。
梁观溪忽然问起昨日在成国公府里的事。
“表姐,昨日在成国公府没有发什么事吧?”
宁锦萝翻书的手一顿,接着恢复如常,她不想让梁观溪担心,就隐瞒了张雪柳要害她的事,随口回道:“没什么事啊。”
“怎么了?后悔昨日没去成?”
梁观溪撇撇嘴,满不在乎:“这样的宴会少去一两次又没什么。”
宁锦萝笑了笑,正想说她不去可惜了,少看一场热闹时,李氏身边的杏蕊进来了,对两人道:“表姑娘,六姑娘,夫人说今日人齐,晚上要摆家宴,叫你们千万别忘了。”
梁观溪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宁锦萝点头记下,让落霞到时提醒她。
杏蕊走了没多久,宁锦萝也不便再多呆,便起身离开了。
——
天色一暗,定北候府就点亮了灯笼,整个侯府顿时灯火通明。
晚宴摆在正厅,除去在外的四房一家,定北候府所有人都齐了。
因府中人口多,小辈中年岁小的几位单独排了一桌,其他人跟老夫人同桌。
老夫人居上首位置,众人按次第落座,宁锦萝姐妹远来是客,坐在老夫人右手边,一向坐在老夫人右手边的梁峥今日位置往下移了两个。
宁锦宜本来都做好了,结果非要跟宁锦萝换个位置,原因是她身旁这个表哥看上去一点都不和善,连笑都不笑,可怕得很,还是挨着外祖母安心些。
因此还冲着老夫人撒娇卖痴,讨她欢心。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给她不停地夹好吃的。
宁锦萝偷偷瞟了眼身旁的人,轮廓分明,眉峰突起,鼻梁高挺,嘴唇微薄,翘起一丝弧度,不苟言笑,面无表情,实在让人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直觉过于敏锐,宁锦萝没看多久,就被他逮个正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深邃让人探不到底。
宁锦萝展颜一笑,淡定移开视线,实则心里吓一扑通,久久不能平静。
梁明德见众人都已落座,咳了一嗓子,声威巨大,厅里瞬时安静下来。
梁明德道:“今日家宴,是为了给阿萝和阿宜两个接风洗尘的,你们两个不远千里而来,一路上辛苦了,前些日子我公务缠身,分身乏术,少有时间在府里,阿萝可别怪大舅舅不疼你们,不跟你们相见。”
宁锦萝道:“大舅舅一心为国为民,鞠躬尽瘁,阿萝岂会因此小事而不明事理。”
梁明德爽朗大笑:“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来人,把我准备的礼物拿过来。”
立马就有人捧着一个匣子上前。
在梁明德的示意下,宁锦萝打开一看,是一把戴在臂上的小弓弩。
宁锦萝神色惊讶,这把弓弩十分精巧,只是在她手中没有用武之地,不过她还是万分感激地收下。
“多谢大舅舅。”
梁明德道:“知道你不会用,就让峥儿有空时教你吧,以后拿来防身也是好的。”
宁锦萝:“……那就麻烦二表弟了。”
梁峥饮尽杯中酒,手指攥紧酒杯,语气淡定:“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