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了唐岚音允许后，虞澈推门而入。他拿着一杯巧克力牛奶走进房间，轻声说着：“岚音，你快要睡觉了吧？我来给你送牛奶……你在画画？”
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草稿，虞澈忍不住凑过来看了几眼。两个人挨得有些近，能听清楚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唐岚音十分没出息的又开始紧张，声音都有些结巴。
“啊……啊，是啊。”他挠了挠头，僵硬解释着，“其实刚开始画，就是吧……刚才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看视频了解软件的一些新功能，毕竟十年了，各种软件都在升级嘛……”
“嗯，也挺好的。”虞澈点了点头，表示肯定，“这些天你先用这些设备吧，慢慢适应适应。其实这几年你用数位屏的时间比较多，但我想了想，在你记忆停留的这个时间段，你应该还是更习惯数位板。”
他拍了拍唐岚音的肩膀，不自觉笑道：“但工具也只是工具，关键还是看使用这些工具的人。牛奶我放旁边了，你趁热喝吧。我先去休息了，你想画还是想去睡觉随你心意，但也不要太晚，你身体还在恢复期，少熬夜。”
说完这些，虞澈也没再打扰唐岚音，直接离开了。留下唐岚音捂着脸，心中小鹿乱撞。
“呃……有点奇怪啊。”不知为何，唐岚音觉得哪里不对。
虞澈这种关心的方式……唠叨的这些话，怎么有点像……
“怎么有点像我妈呢？”
这种奇怪的联想一点展开，就再也收不回去了。唐岚音不知道这些年他和虞澈到底是怎么相处的，但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显得自己有点丢人？！
所以虞澈喜欢他……难道是爱上了这种给人当妈的感觉？照顾别人会让他内心感到满足？
唐岚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驱赶出脑海，决定不要去发散思维。他专心完善眼前的画幅，把人物主体的形态勾勒出来，才按下保存关电脑，决定去睡觉。
牛奶喝到嘴里已经有些发凉，巧克力融化又有些发苦。唐岚音现在明白为啥虞澈要让他趁热喝了，凉了是真不好喝啊！
洗漱完毕，唐岚音关灯躺在床上，安详闭上了眼睛。
其实现在他对梦境已经隐隐有了一些期待，因为在睡梦中，或许那些遗失的记忆……会被慢慢找回来吧？
那么，今晚又会梦到什么呢？
……
唐岚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大学寝室的床上。耳畔声音嘈杂，似乎是那两个不招人喜欢的家伙絮絮叨叨，也不知道他们今天在编排谁。唐岚音不感兴趣，也不想听，他翻了个身想要睡觉，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在他的记忆里，明明他已经睡下了，又为什么……
那一瞬间唐岚音了然，自己这是在做梦。
而且，是一个清明梦。
他知道自己在梦中，甚至一定程度上，可以控制这个梦——
唐岚音猛地从床上坐起，他这诈尸一样的反应吓到了一旁的李鹏和张耀祖。他们看着唐岚音，恶狠狠骂道：“你发什么疯？想吓死谁！”
对这两人唐岚音不想做理会，就算在梦里他们一样招人烦。他顺着梯子下了床，下意识看向祁玉辉的铺位，只是那里只有一片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祁玉辉呢？”
唐岚音无视了在身后骂骂咧咧的二人，径直走出寝室。
离开寝室后，他本来想顺着楼梯先下到楼下去。只是他无意识一瞥窗外，却见到了更加奇异的景色。
外面并不像他记忆中的那样，对面也并不是另一栋寝室楼。窗外悬着一轮巨大的明月，而围绕着这轮圆月的，是无数粒子状的、绕成回环的星屑。就像梵高的画卷、掺进了被打翻的颜料瓶一样，细碎的光点环绕着月亮，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华光。
这样的场景，现实中绝对不会出现。
“还真是只有在梦里才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啊……”唐岚音感叹着，突然又有些庆幸。这个清明梦启发了他的灵感，让他有了新的思路。
——如果能把这样的天空搬到现实里的画布上就好了。
唐岚音摇了摇头，想着自己在梦中还有正事要做。
他要去找祁玉辉。
这是他的梦境，所以他有感觉。祁玉辉一定就藏在梦境中的某个角落，等着被他发现。
虽然明知道梦境中的祁玉辉是虚假的、只是被他大脑构造出来的人，但唐岚音仍旧期待着与他相见。
“嗯……外面是这样的场景，那祁玉辉就一定不在外头。”唐岚音思索片刻，有了想法。他转过身，向楼上走去。
他们寝室楼其实没有天台，楼顶也不会让学生上去，但——这是梦啊。
唐岚音一路向上，顶楼也比记忆里的现实多了一层向上的楼梯。他沿着楼梯走了上去，推开了一扇门。
璀璨的星空如同烟火一般，在他的眼底绽放，唐岚音差点被这绚烂的色彩迷了眼睛。他适应了片刻，定眼望去，发现天台的最中央，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端坐在此处。他听见身后的动静，下意识回过头来，看着唐岚音笑了笑，道了句：
“你来啦？”
唐岚音点了点头，走到那人身边坐下，同他一起欣赏这美妙的星空。
最开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同一片星空。过了良久，祁玉辉冷不丁开口，说的话却让唐岚音有些意外。
但他不该意外的，毕竟这是他的梦境。
“你应该把这个场景画下来，岚音。”祁玉辉轻轻说道，“很美，会有很多人喜欢的。”
唐岚音笑了笑，没有回答。
果然，虽然这是一个清明梦，但他还是没办法精确控制梦境的进程啊。
他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祁玉辉的话，而是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玉辉？”
不只是他，更是自己。
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样。
祁玉辉沉默了，没有说话。这也难免，这个“祁玉辉”本质也是唐岚音自己的意识投射。他自己都无法给出自己答案，又怎么能指望梦中的祁玉辉呢？
但“祁玉辉”却转过头来，定定凝视着唐岚音，认真道：“岚音，我们不能停在过去。”
唐岚音一怔，下意识反问：“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祁玉辉把头转了回去，轻轻道，“因为你在怀念过去，所以你想要回到过去。时间能改变太多太多，但你内心深处其实……希望一切都不要变。”
唐岚音沉默了，他不知该作何回答。
梦里的“祁玉辉”只是用了祁玉辉的样貌而已，所以问出这个问题的，其实是他自己。
“但总有些事物是不变的，就像你的朋友们，就像……虞澈。也许时间改变了他们很多，但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祁玉辉突然又开口，定定说道，“岚音，让你的时间，继续向前吧。”
唐岚音凝神看着“祁玉辉”这张脸，渐渐觉得对方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糊，自己认不太出来了。
而伴随着“祁玉辉”在视野中淡去，天上的明月和星屑也发生着变化。好像有人在平静的湖水表面轻轻一点，月亮微微颤动，星辰也随之流动。他们化作光束，直直垂下。
——星星从天空落下来了。
看着“流星雨”划过天边，眼前的一切都不再清晰。与此同时，唐岚音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清晰，他眼皮颤抖几下，终于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还在那间熟悉又陌生的卧室里——他这是睡醒了。
他从床上缓慢起身，心中一片茫然。这梦做得唐岚音有些莫名其妙，他并没有梦到更多过去，反而……做了一个正常又不太正常的梦。
“我在怀念过去吗……”他挠了挠头，有些想不通。
但是突然，唐岚音心中又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是不是因为自己在车祸之前经历的某些事，让他开始怀念起过去了？也正是因为潜意识里有这样的想法，才让他触发了自我保护机制，记忆回退到了遥远的过去？
唐岚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但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起床，连睡衣都没有换就径直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新建了图层，开始“工作”。
有一点是对的，他得趁着刚睡醒记忆还比较清晰的时候把梦中见到的那个场景画下来。灵感这东西是最难得的，唐岚音太明白什么叫“过时不候”了。
那样美丽的夜空，如果不能被记录下来，那未免也太遗憾了。
……
虞澈来叫唐岚音起床，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岚音，你起来了吗？早饭……”虞澈推开门，剩余的话却被他生生卡在了嗓子里，他看着唐岚音全神贯注的背影，对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显然并没有听到他的话。
看着这样的唐岚音，虞澈只能无奈笑笑，没有多作打扰。他放轻脚步，缓慢退出了唐岚音的房间。
早饭的话，可能到时候要热一热再给他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