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前。
半人马聚集地下起了小雨，雨不大，但滴滴啦啦的声音足够惹得半人马们心烦。
半人马守卫们正聚在一座特殊的建筑前，边清点损失，边等待接班的同事们。
这座特殊的建筑周围是一圈空地，空地足够大，但半人马守卫们都挤在一张拼接成的巨大油布上。
原因无他，这片空地既没有铺上石砖或泥沙，也没有种上青草，就是一片光秃秃的土地，雨水一来，泥土便变成了泥浆。半人马又都是人首马身、人均两米五的大高个，就算是轻轻一踩，也能让小半只腿都溅上泥点子。
守卫里面不少都是已婚马，要是在外作战，不讲究点还有理由，但是他们现在是在族内，如果这样还能把自己搞得很狼狈，那他们的伴侣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带的油布范围有限，除了中间两个伤到腿的伤员，其他半人马自觉站着围成一圈，很有默契地开始讨论其他事情。
“你说这次来帮我们治疗的会是谁？”
“还能有谁，医疗队不就那几个人吗。”
“也是……”
“诶，你们听说了吗？君恩大人也加入了医疗队。”
“真的假的？她怎么会加入医疗队？”
君恩是他们族长的女儿，去年才刚成年，魔力尚未稳定，近身格斗却已经能和她的哥哥姐姐们打得不上相下，不像是个喜欢治疗别人的半人马。
“对啊，君恩大人不是一直想去王都求学吗？”
“谁知道呢，据说是她研究的新魔药失败了，可能是想出来散散心吧。”
“可惜了，君恩大人魔法天赋那么高……”
……却偏偏喜欢死磕在魔药上面。
说话的几位半人马守卫互相看看彼此，都不约而同地将后半截话吞下去，转移话题说起其他事情。
半人马族其实并不重视魔药的存在。
因为种族的特点，他们以前生病或者受伤都是直接啃新鲜的草药，后面为了应对冬季以及得到更好的药性才炮制干草药。
魔药他们虽然也会制作，但制作的基本都是基础药剂，没有深入研究过更复杂的魔药。
而作为半人马族长的女儿，君恩拥有制魔药的天赋并且对魔药感兴趣这件事让几乎所有半人马都感到意外。
但更让他们意外的是，虽然君恩的魔药天赋被那位肯定过，但她每次制作魔药的时候都会出现一点不大不小的问题，成功的概率基本只五五开。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君恩的性格短短几年就从腼腆内向变得异常暴躁，常常听闻一点小动静就跑去打架，同龄马基本都和她打了个遍。
同龄马没有“因为是族长的女儿，所以要手下留情”这种想法，他们是真的打不过。
所以他们平时私底下讨论几句就算了，放到明面上说太多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主要是不想打架……
——君恩大人踢人超级疼的啊！
距离他们不远处，一名半人马侦查员看着远方，疑惑地“咦”了一声。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往反方向跑了？”
他旁边的侦查员同伴也凝重地驱散附在耳朵上的风系魔法，再重新对自己施展了一次魔法。
他得到了一样的结果。
疑惑的半人马侦查员顾不上思考，拉了一把同伴，转身跑起来。
“有异常，快，回去报告。”
……
雨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大，风雨声掩埋了很多其他的声音，仔细听似乎能听见木头断裂的咯吱声。
白发男人走神了几秒。
等他回过神，那抹红色的身影已经不见踪影。
看来他所立下的结界并没有起到作用，他漫不经心地想。
但他并不沮丧。
‘不能被拥有智慧的生物所看见。’
有这条限制在，以他的理解，恐怕大部分种族神都掺和进来了，只是参与程度的或多或少。
不过，虽然已经知道菲尼很厉害，但是陆斯恩没想到除了黑暗神，菲尼克斯还能说动那么多非人类的神明来帮助他。
一者赋予灵魂，一者赋予肉.体，双方合作成就了人类复活的奇迹。
这难道就是友谊的力量吗？
他要不要也去找几个朋友呢？或者找时间去和米亚他们联络下感情？
陆斯恩陷入沉思。
但说到灵魂……
他无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异化的指甲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刮痕，角质化的皮肤和红的发黑的鲜血混在一起变成黏糊糊的一团。
有魔力者死后，灵魂会回到他们相应信仰的元素神手中，那无魔力者死后，灵魂难道归黑暗神管？
黑暗神的信徒确实比其他神的信徒少很多，但他应该……也没有特殊到这种程度吧。
还是说，是因为黑暗神吸收了一部分黑龙的力量，所以力量增强，能控制菲尼的灵魂？
不，也不对。
菲尼死亡的时间在黑龙之前，中间相隔了有两三年，而且如果真的和黑龙的力量有关，在他杀死黑龙的时候，那只狡猾的龙不可能不用菲尼的灵魂来威胁他。
那问题总不能出在他们两个谁身上吧？
诶？
……好吧。
应该就是出在他们两个身上。
所以黑暗神用来威胁或者交易的东西根本不成立，所以菲尼克斯才会无所谓被他知道他的目的。
——他有恃无恐。
想通之后，陆斯恩感觉自己的牙有点痒痒的，很想咬一口红色毛茸茸的东西。
但是红色毛茸茸的东西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咬了咬牙齿，想要生气但又没有很充分的理由生气，只能自己生闷气。
“咯嘣”
他面无表情地掰断左额长出的半截角状物，然后顺手将它塞进小挎包里。
当然，疑点还是有的，比如菲尼克斯为什么之前不出现，非要等黑暗神来找他，才出现。
再比如种族神为他捏造肉.体的代价是什么，其中黑暗神又是否参与等等的问题。
问题很多，但总之，在下次见面前，先把他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吧。
他快要压制不住诅咒了。
诅咒这事儿也怪他自己。
自顾自地认为菲尼克斯的出现是幻觉，想多看看就忍着一直没有喝药，现在的情况变严重了，喝药也没有用，只能等诅咒的力量释放完，再找准机会重新压制。
释放造成的破坏会很大，这也是他突然带着菲尼克斯跑到这个偏僻的教堂的原因。
不过几息，漆黑的鳞片便蔓延整个左脸的脸颊。
轻微的痒意让他忍不住用手刮蹭了一下脸颊。
那只手的皮肤呈现不祥的黑色，指甲变尖变弯，似镰刀般透露出森森寒芒。
很轻易地，脸颊上的鳞片就被指甲刮下来，留下血肉模糊的一片。
陆斯恩是有自我愈合的能力的，但愈合的速度比不上鳞片生长的速度，没来得及愈合的地方又重新长出了黑色鳞片。
幸好新愈合的皮肤不会立刻长出鳞片，不然以鳞片的生长速度，遍布到全身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的事。
他摸了摸右额上凸起的鼓包，叹了口气。
真麻烦，尾椎也痒痒的，好像是要长出来了。
心中郁闷加重，陆斯恩干脆席地而坐，假装坐下来尾巴就长不出来了。
……
神……
我们的神……
至高无上的神明啊！
请赠予我们第二次的生命！
嘶哑的、兴奋的、充满欲望的声音盘旋在空荡荡的教堂内。
白发男人睁开异色的双眼，看着向他爬来的人类。
说是爬，倒也不是真的在地上爬，只是夜深人不静本就看不清人影，他们又都佝偻着背走得歪歪扭扭，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和爬也没什么区别。
真烦。
粗壮的龙尾扎进石板，直接挑起大块的石头甩了下去。
一部分石头在台阶上滚动的时候，因为内部有裂痕而碎成了小石头，另一部分则保持着原来的大小，在惯性下越滚越快。
惨叫声此起彼伏，但没有持续太久，黑夜恢复了雨夜独有的宁静。
陆斯恩“啧”了一声，厌烦地看着即将来到他面前的黑袍人类。
他不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昆虫诱捕器了，总是吸引来一只又一只小虫子，还会自动将他们杀死。
谁见了不说是个完美的除虫工具。
但他是个人，人会有自己的脾气，他现在的心情还算好……至少比上一次见到这些黑魔法师的时候要好。
所以看到第一个来到他面前的黑魔法师好像要说话，他难得给了她几分耐心。
“丽丝·莫卡？”
陆斯恩挑了挑眉，竟然还是个认识的人。
宽大的帽檐下，丽丝·莫卡缓慢地抬起头，麻木的眼神在看见陆斯恩的那一刻绽放出了细碎如见尖针般的光芒。
“神……”
她干涸的唇瓣动了动，喉间滚出半声刀割出来似的的破碎音节，像冬雪落在冻裂的冰面上，轻飘飘的，但冰面下藏着的无数裂痕会随时开裂。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布满血丝，看上去十分骇人，脸上的表情几次变化，最终定格在了狂喜。
“神……”
“神明大人……”
陆斯恩没关注她说了什么，他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了妇人腰间挂着的玻璃瓶。
这个玻璃瓶，他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