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医馆掌柜一时束手无策,他们不想苏颜妍继续出现在公众面前,宣传一些堪称离谱的言论;他们又畏惧苏颜妍背后可能存在的靠山,担心行事激进得罪了贵人,给自己家造成损失。
受回春堂影响最大的陈掌柜不忿道:“不过是一个可能的猜测,大家难不成一直忍下去?我陈复康不服气!诸位想一想,自回春堂那黄毛丫头出面掌家,这已经是第几次出现的幺蛾子了?!我等一忍再忍,她可曾收敛过,遵守咱们这行的规矩?”
其他医馆的掌柜一时默然。
陈掌柜说的,也正是他们心中不忿的根本原因。回春堂一开始由苏颜妍掌家时,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苏南星为人和善,虽不与他们深交,也没加入以济世堂为首的行业组织,但他也从不搞明面上的对立。
他失踪后,不少医馆大夫其实也帮忙寻找过,苏颜妍与白延琅对峙抢夺医馆时,他们虽没有出头,但也没有使绊子。这份沉默的善意在苏颜妍抢赢白延琅成了回春堂当家时,占据京中医馆十之八九。
可惜很快苏颜妍就开始了一系列的操作,几乎每一次都踩着众大夫的底线。岐黄谷地位超然,是景朝数一数二的医学圣地。哪家医馆不向往去岐黄谷进修、或者干脆请到一位岐黄谷的良医坐诊呢?
苏颜妍不仅占据了京城医馆前去岐黄谷的名额,还一次请了俩良医。
利益向来是最考验人性的试金石。
从这时起,他们对苏颜妍有了负面情绪:警惕、反感、嫉妒、敌视……直到现在,累积成愤恨与厌恶。
陈掌柜的话是点燃火药的引线,在座的众掌柜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恶意,也不打算继续忍耐。
他们齐齐看向张神医。
张天翼:……
他叹了口气,表示:“既然诸位已经下定决心,老夫也愿为诸位出一份力。回春堂这次推出的外科工具行为,老夫会出面明确表示反对。”
众掌柜大喜:“张神医仗义,实乃我等的福星。我们定会跟随张神医,出面抵制回春堂的恶行。”
京城百姓本就畏惧苏颜妍新推出的可怕“刑具”,张神医与众医馆的发声,更是给回春堂添了一抹诡谲的气氛。
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何其严厉。苏颜妍毫不夸张,如若她是一个靶子,出门转一圈,身上早就插满了箭头。
她一点也不怕,敌意这东西,所有人都对她好,偶遇一个两个不友善,她会耿耿于怀许久。所有人都不甚友善,那谁理他们,她有心灵相通的伴侣和志同道合的同伴呢。
再说了,钓鱼耶。现在敌意满满,隐在暗处的人针对她,不趁机混在这群黑鱼群里发挥一下,都对不起之前展现出来对她的恶意。
她等他们久矣。
京城众医馆发声反对她几天后,见苏颜妍依旧我行我素,毫无悔改之意,终于有人出面与她对峙。来到不是旁人,老朋友:张天翼张神医。
苏颜妍与他门外会面,默契地没有打招呼,在外演一出互不服气的敌视戏。
张神医怒喝苏颜妍无知乱来,对生命没有敬畏心,反叛传统,妄为良医。
苏颜妍伶牙俐齿顶撞他多管闲事,故步自封,守着所谓的传统压迫创新的后辈,沽名钓誉。
张神医背后是京中其他医馆,苏颜妍背后空无一人,气势却半分不退,来一个骂一个,来两个,打一双。有萧景琮陪着呢,她神勇异常,丝毫不惧。
双方从理论到实践,针锋相对,若不是双方手无寸铁,能挥着武器打成一团,直到另一方落败求饶。
张神医攻击道:“为搏眼球不思精进医术,偏好奇淫巧技,既不尊重传承,又不尊重患者。人身父母养,为治病就能主动损伤?这是恶行。救不救得人命不说,让父母亲人日夜忧心,就是大不孝。”
苏颜妍回怼:“比起自己的孩子因病致残殒命,多道伤口而已,这点小损害能碍着哪位父母的爱子之心?难不成,性命比起所谓的传统,在你们的眼中,不值一提?那你们当的是哪门子的医生,救的是什么死扶的是什么伤?外科急救就是数一数二的好,你们再不服,也否认不了。”
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只恨现在没有个急症患者,来一场现场救治,打烂对方的脸。
正在此时,一位络腮胡大汉神情慌乱地跑过来,一路大喊:“大夫救命!”回春堂前对峙双方大夫,俱是眼前一亮。
“大夫,快救救我家娘子吧!”大汉跑到众人眼前,一骨碌跪倒在地,给众人扣头。
原来这大汉的妻子临产时摔了一脚,惊吓时突然生产,那孩子许是受了惊,一直生不下来。接生婆子火急火燎赶去产房,一摸心都凉了:这孩子的脚先出来了,难生,一个不好,就是两条人命。
大汉难以接受,听邻居说京中医馆的大夫们都在回春堂,抱着一份希望,他一路跑来只为请大夫去救妻儿。有围观的书生就发话道:“你们这些大夫为着哪方更厉害争论不休,谁也不服谁。他家妻儿现在危在旦夕,你们哪个能救得了人,我等就承认他是京中最厉害的大夫。”
百姓们都是热心肠,听书生说的头头是道,纷纷附和:“是啊,等着救命啊,哪个能救哪个大夫就是最厉害的,口头上辩有什么用,真实救人才是好本事。”
众大夫互相看了看,有妇科高手马上站出,跟着大汉就要去救人。
苏颜妍再与张神医对视一眼,又错开视线。事发突然,不是他们俩能算得到的,只能随机应变。
苏颜妍喊小桃带上新制的工具,提上药箱就跟着众人一起去了大汉家。
这位络腮胡大汉是位屠夫,家中还算是宽敞。此刻他一张宽脸满是惊惶恐惧,一双牛眼愣愣盯着聚在院中讨论的大夫们。
事关性命,在场的都是经验丰富的,张神医打头,同两位最擅长妇科的大夫为产妇诊脉。三人脸色都不甚好看,产妇确实危险,一条腿已经进了鬼门关。由于羊水已破,腹中胎儿多在腹中呆一刻,死亡的风险就多一份。
三人低声商议几声,张神医用银针吊住产妇的气,另外两位则指挥产婆尝试推正胎儿位置。产婆声音都带着颤儿:“不行的,法子俱都试过了,没有用。这会儿胎儿已经从胎膜中破出,老妇我接生二十年,手中接生的孩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是脚生,没得医的。”
她说的没错,能用的保守法子都试过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产妇和腹中胎儿生还的几率也下降到几乎没有。大汉绝望地跪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落到地上。
苏颜妍走过去,对大汉说:“让我试试,或许还有的救。”
大汉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她,颤抖着问:“当真能救?”
张神医对苏颜妍摇头道:“不要勉强,我们都试过了,你做不到就别给人虚假的希望。”
苏颜妍对大汉道:“试一试,总比放弃强。这法子以前从未有大夫使用过,我也是第一次施救。你肯不肯让我去救一救,或可保住里面母子的性命。”
大汉抹了把眼泪,咬牙道:“左右这么多大夫都没法子,您要真能救,我铭记您的恩情。”
“事情无绝对,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你……”
“我知您的顾虑,您放心,您这是与阎王爷挣命,抢得过,是祖上积德;抢不过,我也认了,绝不敢怨怪您。”
“好。”苏颜妍迅速告知大汉她要做的事,并一一安排小桃标出重点,请大汉签知情书并画押。
张神医并其他大夫在旁听着苏颜妍说的开腹取子事项,吓的面无人色。这何止是从未有人这样做过,简直是骇人听闻。
幸而大汉是个屠夫,平日里杀猪宰羊,听到方法得当有八成可能救命后,毫不犹豫同意苏颜妍的做法,请她速去救人。
这是苏颜妍第一次执刀剖腹产,事关两条人命,比日常与牙打交道更有压力。若不是这次张神医等一众大夫和经验丰富的产婆都说救不得,她是万万不会出手的。古代到底没法保证无菌环境,可让两条人命就在眼前消逝,她明明有法子却碍于后果不去争取,又过不了心里那关。
小桃对苏颜妍盲目信任,按她之前教过的法子为外科工具一一消毒,按苏颜妍口述的要求,酒精擦拭产妇的肚皮。
屋外,大汉和众大夫静默等待,无人出声讨论。不管他们与苏颜妍私人恩怨如何,屋里有人与阎王正面抢人,同为医生,他们也同样希望能救回生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从东移到头顶,又移到西方。静默中多出一声微弱的婴啼:“哇——”
大汉双腿一软,膝盖砸在地上重重一声。他再顾不得其他,连声问屋内:“孩子生出来了吗?我婆娘怎么样,还、还活着吗?”
少顷,产婆满脸惊讶与喜色,抱着一个包裹起来的小婴儿到门外给大汉看:“恭喜东家,是个男孩,母子均安。神医在里面给夫人缝针,那手艺真是神了!我也是见了神仙取子救人的手段了,那肚子剖开时,这孩子一条腿举在头顶,卡得紧紧,自己生是万万生不出来的。”
大汉见着孩子,听到母子均安,嚎啕大哭,那嗓门比刚生的孩子都大。
在院内等待的众大夫,则开始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唯有张神医面露欣慰之色,嘴角挑了挑,又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