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和乔枝猛地转过身,只见金小敏视线所及处,梁汝已经拄着拐杖站在了那里。
“你会帮我的对吧?”
金小敏又重复了一次刚刚的话,但很显然这次她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梁汝在这句催促后,久久才回答了一个单音节字。
“嗯。”
直觉告诉李可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但此刻有更紧急的事当先,她们也只能先顾眼前。
“药,你们有药能帮我吗?或者符水、法宝……总之不管是什么,帮帮我,我中邪了。”
金小敏身上仿佛急性过敏般的红斑扩散得越来越大片,从上衣无法遮蔽的手臂与脖子,再到长裙下的小腿都已经出现了斑痕,甚至最早出现红斑的脸颊附近,红斑已经急剧发白,出现了类似化脓的痕迹。
红痕很明显带来了瘙痒,金小敏不敢挠,只好咬着牙拼命拍打脸颊等地方,语气也逐渐不耐烦地催促她们:“你们到底有没有方法啊?什么都拿不出来吗?又是骗子!”
“那个”,被金小敏一顿无端职责的李可尽力沉住气,以相当有职业素养的语气开口,“金小姐,像你的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医生比较好呢?钟管家她有医学背景,现在最要紧的事不该是上去找她看看吗?”
“你懂什么啊?!医生有用的话我早就看了啊,我都说了我是中了邪,再晚一点的话身上还会长出很恶心的鳞片,这种东西用医学根本没办法解释……”
金小敏不掩厌恶地咋舌,很明显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到底能不能帮我?!给个答案。”
“帮帮她吧,我会付钱。”身后的梁汝也开了口,前后夹击,这个忙很明显她们不帮也得帮。
“你身上的确,有非人的气息。”
乔枝终于开口,但不知为何语气犹豫,每说一个词仿佛都要斟酌良久,“你家里人,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情况?”
听到提问的金小敏浑身打了个寒颤,表情瞬间便蔫了下去,刚刚的蛮横全无,只留下了深深的恐惧。但即便是如此,她仍旧咬着牙不甘示弱地反问:“这个很重要吗?”
直到乔枝点头,明确说出:“很重要,关乎要使用哪个类型的符咒,以及我是否有能力解决”后,她才终于不再回避,恐惧地点了点头。
“有……我的姑奶们都是这么死的。”
金小敏还小的时候,她爷爷就发现了她身上的异常。
没有规律、没有征兆,有可能是睡醒后、也可能是上学途中,她总是莫名其妙地皮肤就会瘙痒然后长出红斑。起初这些红斑随时间推移一两天就会消失,但随着年龄增长,红斑持续的时间越来越久,症状也愈发严重。
金小敏还小的时候,双亲也曾经带她去医院查过几次,但钱花了出去,效果却近似于无。后面她家又添了一对双胞胎弟弟后,关注点不再聚焦在她身上的双亲也干脆放弃了带她看病,甚至等她快到小学年纪时,双亲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将她从Z市送去了乡下的爷爷家。正巧,乡下的位置离滨市不远。
“小敏,你也别怪你爸妈。生小文和小武这事是我提议的,你和我几个妹妹一样,都是童子命,活不过七岁。但是大家都感谢你,也是因为你,你爸这几年升官,你妈一下就生了两个弟弟。所以接下来这两年,你也不用顾着上什么学,就玩,好好玩。”
金小敏回到乡下的第一天,爷爷便这么告诉了她。
接下来的时间,金小敏便真的不上学,成日拿着爷爷给的零花钱在村里游荡。雪糕、饼干哪怕吃不完乱丢爷爷也不会骂她,只是会继续拿钱叫她买新的,开心就好。
但那段时间里,金小敏过得并不开心。
小卖部里的老头见到她,就会摇着蒲扇和别的老头嚼舌根,说这娃命可怜,要和老金那几个妹妹一样不到七岁就去了。年轻人是不知道哦,老金那几个妹妹死的时候老可怜了,全身没一块好的,死了之后也没人敢帮忙,随便找了个山头就埋了。
每当这个时候,另一个老头就会咧开满嘴黄黑色的烂牙,便咳嗽边吐出满口臭气熏天的白烟,两个浑黄的眼珠子死盯着她,皮笑肉不笑的。说那是你不知道童子命多旺家,老金他妈早死,他爸一个跛子,要不是靠着他那几个妹妹的童子命,能开了窍似的卖啥都挣钱,还娶了村长的女儿当媳妇?
哎哟我哪能不知道,老金家那儿子不也是,本事没多大,偏偏领导喜欢给他找了进去,说现在都升小处长了,不得了不得了。这几年听说他还想往上爬,就又生了个童子命女儿,死一个旺一家,不得了咧。
明明是嚼舌根,但老头说话却一声比一声大,生怕金小敏听不见。
起初金小敏听到时会落荒而逃,然后在老头们的大笑声中一个人回房间哭。再后来一些,她会躲起来,趁小卖部的老头们都不在,只有老头媳妇看店的时候才去买东西。那个媳妇不喜欢说话,看她来了也只是淡淡地点个头。
但再后面,当面对着她嚼舌根的人越来越多,从村口到村尾,金小敏走到的每一处都有人在笑、在羡慕老金和老金儿子命好。
看着手里越攒越多的零花钱,金小敏终于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我不想呆在乡下了,我想回家找我爸妈。”
金小敏在一个鸡鸣之前,村里还没人起床扫地的漆黑凌晨跑出了村,当时应该也就凌晨三点多。
她的计划是沿着村口的大路一直走,走回来时她有印象的短暂停留的镇,然后再在那里搭大巴回Z市。
漆黑的道路很黑,路面也不那么平整,金小敏摔倒了两次、三次?她不记得了,但无论如何,她的内心都很开心,当时的她坚定地认为只要走到了镇上,就一定能回Z市。为此,哪怕凉鞋的鞋带崩断了、脚累得要断了也没关系。
后面,金小敏还真的实现了这个远大的目标,虽然目的地与她最初想去的镇有偏差,但她最终去到了某个镇上。
“Z市?”当她说出自己想去Z市时,路边停靠的大巴售票员笑了,“妹妹,现在没车去Z市,我们是去Y市的,你得去Y市再买票才能到Z市。”
“没问题!”燃起希望的金小敏说着就要上车,但售票员将她拦了下来。
“欸欸欸不行,你家大人呢?你一个小孩,我可不敢给你卖票。怎么,跟家里人吵架玩离家出走啊?赶紧回去玩橡皮泥吧!”
售票员一笑,已经上了大巴的乘客、仍在等待上车的乘客以及司机都大笑起来,所有人注视着金小敏,嘲笑着这个理所当然的不听话的坏小孩,以及她荒唐可笑的所作所为。
金小敏那一瞬间想钻到地底,但她还是咬着牙,拿出口袋里叠好的钱——大多数是紫的和蓝的,其中也有几张黄的、绿的,以及一张最大的粉的努力抬起头。
“叔叔,我有钱的,我要去找我爸……”
但这句话还没说完,售票员便一声大吼:“你还偷钱?!年纪不大胆子挺大,还敢偷家里人的钱,你知不知道大人赚钱辛苦?!你别跑,我要抓你去派出所!”
面对无端的怒吼、指责,以及莫名朝她伸出的手,金小敏逃跑了。
娇小的身体穿过围栏的缝隙,朝着远处阴暗、透不进光的巷子狂奔,年幼的金小敏终于意识到了,光凭她一个小孩,是不可能回到Z市的。
也不知道在巷子里躲了多久,临近午饭时间,饥肠辘辘的金小敏终于从某个出口钻了出来。当时巷子口有家理发店,透过店玻璃的反光,金小敏看到自己浑身脏兮兮的,简直像只狼狈的小老鼠。
但是她好饿,滴水未进连续走了七八个小时,她感觉自己嗓子都要冒烟,可能马上就要倒在地上。
于是她再次装起胆子,走进了镇上一家快餐连锁店里,这家连锁店她在Z市的时候双亲常带她去吃,相对而言让她感觉更安心。
结果告诉金小敏,她的判断是正确的。一个小孩来吃汉堡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打着瞌睡的店员收下了她的钱,为她出了一份经典的三件套餐。
汉堡其实没什么特别,但也许是当时的金小敏实在太饿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大半杯可乐、一整个汉堡就被她急速吞下肚。快速进食的下场,就是急速的胃痛让她缩在店内的角落不敢动弹。
好痛、痛得要死了。
金小敏特意选了个最靠内的角落,店员看不见。一般来说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并不好,但当时,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的金小敏却感觉这样就好。
感谢这个角落,藏下了她无处安放的自尊。
碰巧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的胃痛仍在持续,另一边,金小敏身上的红斑偏偏不合时宜地也长了出来,一切都糟透了。
“我永远都回不去了是吗?妈妈、爸爸也都不要我了是吗?”金小敏在剧烈疼痛中如此想到。
然后,她便听见了一个声音。
“你的情况有点特殊啊,你还好吗?”
金小敏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个穿着翠绿色旗袍,明眸善睐、相貌端正的年轻姐姐的身影。
那位姐姐好像又问了几句关于她身体的话,金小敏当时疼得要死已经记不清,但她能很清楚地记得,当时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倒进了她剩下的可乐中搅拌均匀让她喝掉。
在那之后金小敏的胃痛逐渐缓了过来,她睁开眼,只见外面的阳光照在了她的桌上,而她身上的红斑也已经消失。印证刚刚那一切发生过的,唯有桌上一袋金色的粉末。
金小敏将这袋粉末郑重地收进了口袋,又立刻冲出去找那位姐姐,可她就像从未留下过踪影一般消失了。金小敏拼命搜索记忆,最后也只想起来几个字。
“‘灵媒’,我记得她这么称呼过自己,后面我一直叫这袋粉末做灵药。”
在那之后,金小敏每当身上长红斑时,就会快速用手指沾些灵药拌水喝下去。
神奇的是,那之后她居然便会真的奇迹般康复。就这样,她顺利度过了七岁生日,在村里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下,被同样诧异的父母接回了Z市上小学。
她很节约,每次都只用一点点,但就算如此,当她好不容易熬到大学之后,那一袋金色灵药也还是彻底被清空了。
“但我好歹也算有了些钱,就开始找当年那个灵媒姐姐,但是完全没有消息,能找到的也全是骗子。现在轮到你们了,你们,能帮我吗?”
乔枝低头沉思了片刻,问金小敏:“那个袋子,你还有吗?”
金小敏虽然不解,但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布袋,里面有个相当普通的塑料封口袋,表面都已经泛黄。
乔枝将它打开,凑近鼻子闻了闻——哪怕粉末已经用完,但无论如何总该有气味存留。
于是当她这么做后,味道与她脑中的一个猜想相互吻合,乔枝皱着眉点了点头。
“金小姐,你并没有被诅咒或是中邪。你的症状,是天生的。”